第三章黑色文件夹

《烟火尽头有星光》五四木木/著, 本章共3982字, 更新于: 2025-06-12 11:40

晨会后那种被当众羞辱的灼烧感还未完全退去，手腕上的青紫还在隐隐作痛，林晓星就被王副总的内线电话叫进了办公室。

“小林，来我办公室一趟。”电话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公式化的冰冷，像淬了毒的针。

林晓星的心猛地一沉，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消毒水和廉价香氛混合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鼻腔，提醒着她母亲此刻正躺在冰冷的透析机旁，而自己，根本没有说“不”的资格。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廉价的、沾了咖啡渍的套裙下摆，试图抚平那不存在的褶皱。走到王副总办公室门口时，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像即将踏入角斗场的囚徒，然后抬手，轻轻敲响了那扇象征着权力和压迫的厚重实木门。

“进。”王副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林晓星推开门。巨大的落地窗将上午刺目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王副总那张宽大的红木老板桌。他正靠在宽大舒适的真皮老板椅里，手里把玩着一支价格不菲的金属签字笔，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那笑容，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掩盖着底下冰冷的算计。

“王总，您找我？”林晓星的声音尽量平稳，垂着眼，不去看那双让她浑身不适的眼睛。她站在离办公桌两步远的地方，保持着下属应有的恭敬距离。

“把门带上。”王副总用笔尖点了点门口，语气随意得像在吩咐佣人。

林晓星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她依言转身，将厚重的门轻轻关上。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安静、过分明亮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某种机关落下的声音。隔绝了外面公共办公区的嘈杂，这间办公室瞬间变成了一个密闭的、令人窒息的囚笼。

“过来，站近点。”王副总朝她招招手，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眼角的褶子堆叠起来，“那份关于康泰透析机的报告……我后来想了想，你一个新人，不懂行情，也情有可原。”

林晓星迟疑了一瞬，还是依言往前挪了一小步，停在办公桌侧前方。阳光透过玻璃，烤得她裸露的手臂皮肤微微发烫，但心底却一片冰凉。

“坐。”王副总指了指办公桌侧前方那张低矮的访客椅。

林晓星没有坐。她只是站着，身体绷得笔直，像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谢谢王总，我站着就好。”

王副总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不识抬举有些不悦，但并未发作。他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枚硕大的金戒指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小林啊，”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一种粘稠的、语重心长的味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名牌大学毕业，底子不错。就是啊……”他顿了顿，目光像粘腻的爬虫，肆无忌惮地在林晓星苍白的脸上、纤细的脖颈、再到被廉价套装包裹的胸前游走，“就是太死板，太认死理，不懂得‘变通’。”

那个词——“变通”——像毒蛇的信子，猛地舔舐过林晓星的神经。她胃里一阵翻搅，手指在身侧悄然蜷紧。

“做我们这行，尤其是采购，”王副总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却更令人作呕，“讲究的是个‘活络’。市场部的数据，那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要学会创造价值，懂吗？”他边说，边伸手拿起桌上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正是林晓星熬了三个通宵做出来的那份透析机分析报告。

他随手翻开，根本没看内容，粗糙的手指却重重地压在了文件夹硬壳的边缘，正好压在林晓星下意识扶在桌沿的手指上！

冰冷的文件夹硬壳边缘，和他带着体温、带着金戒指压迫感的指腹，像烙铁一样烫在林晓星的手背上！她触电般地想缩回手，却被他死死压住！

“你看这里，”王副总像是完全没察觉她的僵硬和抗拒，肥胖的身体更往前倾，几乎要越过桌面。那股混合着浓烈古龙水、残留雪茄烟味和一种油腻体味的气息，像一张湿热的、密不透风的网，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将林晓星牢牢困在办公桌和他肥胖身躯构成的狭小空间里。“这个成本核算的方式，就太死板了嘛！有些‘隐性成本’，有些‘关系维护’的费用，你要学会灵活处理……”

他的手指，压着林晓星的手指，在文件夹的硬壳上用力地碾磨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和恶意的狎昵。金戒指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她指骨生疼。

林晓星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巨大的屈辱感和恐惧感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她想尖叫，想把手狠狠抽回来，想将桌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泼到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但母亲那张蜡黄浮肿的脸，透析机尖锐的警报声，还有那份“肾源优先配型名录”……像沉重的锁链，死死地捆住了她的四肢，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不能！她需要这份工作！她需要钱！她需要……那个渺茫的肾源机会！

“王总……”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会改……”

“这就对了嘛！”王副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仿佛在赞赏一个终于开窍的学生。他压在林晓星手背上的手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揉捏了一下，指腹带着一种令人恶心的粘腻感在她皮肤上滑动。“小姑娘，要开窍。只要开窍了，前途无量！奖金、升职加薪，甚至……”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更加露骨地在她身上逡巡，“更多的好处，都不是问题。”

林晓星感觉自己的胃在剧烈地痉挛，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她猛地用力，终于将自己的手从他令人窒息的掌控下抽了出来！动作太大，手肘一下子撞到了桌沿摆放的那盆名贵的兰花盆栽！

“哐当——哗啦！”

沉重的陶制花盆应声摔落在地砖上，瞬间四分五裂！黑色的营养土、碎裂的陶片、还有那株蔫头耷脑的名贵兰花，狼藉地溅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炸开！

王副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转为暴怒：“林晓星！你干什么吃的！”他腾地站起身，指着地上的狼藉，气得脸色发青。

林晓星也吓懵了，看着地上的碎片和泥土，大脑一片空白。闯祸了！这盆花据说价值不菲！

“对不起！王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收拾！”她慌忙蹲下身，顾不得被王副总碰触的恶心感，也顾不得满地的尖锐碎片，只想尽快收拾干净，平息他的怒火，保住这份工作！

她手忙脚乱地捡拾着大块的陶片，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泥土沾满了她的指尖和裙摆。就在她慌乱地将散落的泥土扫向一堆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花盆原先摆放的位置——紧贴着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内侧边缘。

那里，因为花盆的遮挡，原本不易被察觉。此刻花盆摔落，一小叠散落的文件暴露了出来，显然是之前被盆栽的枝叶巧妙地遮掩着。

其中一页文件的边缘，被几片破碎的陶片和泥土半掩着。

一个加粗的黑体字标题，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林晓星的眼帘！

——《肾源优先配型名录（内部参考）》。

肾源！配型！

这两个词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进林晓星的脑海！母亲那张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脸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医生沉重的叹息声在耳边回响！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跳如擂鼓！目光死死钉在那份文件上，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她甚至忘记了捡拾碎片，忘记了王副总还在头顶暴怒的呵斥，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那页纸的下方，似乎……似乎还有几行小字，像是备注说明……还有几个被重点圈出的名字……

“看什么看！还不快收拾干净！笨手笨脚的！”王副总厌恶的呵斥声像鞭子一样抽下来，同时一只穿着锃亮皮鞋的脚，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刻意的力道，重重地踩在了那几页散落的文件上！昂贵的皮鞋底，正好碾过那个刺眼的标题！

林晓星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她死死盯着那只踩在文件上的皮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带来尖锐的刺痛。这刺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的残酷。她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盆花，一个失误。这是一个警告。一个无声的、冷酷的宣告：有些东西，不是她能看的，不是她能碰的。她的“价值”，她的“前途”，甚至她母亲的“希望”，都牢牢攥在这个男人油腻的手心里。

“对不起，王总。”她垂下头，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她不再试图去看那份文件，只是更加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碎陶片锋利的边缘再次划破她的手指，鲜血混着黑色的泥土，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她捡起一块尖锐的陶片，手指被割得更深，血珠瞬间涌出。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机械地将碎片丢进垃圾桶。就在她准备清理那片被王副总踩着的文件旁边的泥土时，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扫了过去。

王副总的皮鞋移开了，但鞋底带起的泥土，恰好糊住了文件上一小块区域。在那未被完全遮盖的缝隙里，林晓星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行打印体的黑色小字：

备注：2019年度未执行配型记录，关联事故档案编号【YH-20190721】，涉事医生：许（后面的名字被泥土糊住了大半，只能勉强辨认出最后一个字的轮廓，似乎是个“山”字？还是……“墨”？）

许……山？许墨？！

林晓星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许墨？那个深夜在透析室救了她母亲、眼尾有颗泪痣、袖口沾着蓝色墨渍的许医生？！

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肮脏的、关于肾源优先配型、关于“未执行”记录的内部文件上？还和什么“事故档案”关联在一起？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瞬间淹没了她！她蹲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把沾血的泥土和碎片，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脑子里嗡嗡作响，下午会议室里的羞辱，透析室的警报，还有此刻这令人窒息的一幕和那个惊鸿一瞥的名字，疯狂地搅动、碰撞！

“磨蹭什么！”王副总不耐烦的呵斥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厌恶，“收拾完赶紧滚出去！把门带上！”

林晓星猛地回过神，像受惊的兔子。她不敢再有丝毫迟疑，胡乱地将最后一点泥土和碎片扫进垃圾桶，甚至顾不上擦掉手上和裙摆上的污迹，低着头，逃也似的冲向门口。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她感觉到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正从掌心被划破的伤口缓缓渗出，顺着指尖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