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喜春来

千怀麟这几日一直忙于清除流言，他日日参加与诗人们的集会，急不可耐地将自己新作的山水诗咏物诗展示于人前，意图分散他们对于政事讽喻诗的兴趣。但诗词这种东西若无灵感强行创作，往往难得神韵，因此他那几首诗只得到诗人们敷衍的称赞，他们转过头便又一次说起什么“女子掌权”“牝鸡司晨”。

千怀麟被折磨得有些焦头烂额，强行写下的诗作极为损耗心神。好在他到底心性豁达，每日晚间犹能把烦心事暂时抛诸脑后，外出寻找些佳肴美食，再听上几首小曲儿。

这一日傍晚千怀麟正在雅间内品尝这家食肆最为有名的樱桃乳酪，高兴了不过一会儿，他就被雅间外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兴致。

千怀麟有点不开心，但舌尖化开的清甜牛乳很快便驱散了他的不悦，他让门外那人进来。

一身黑衣的宋轩垂着头进入雅间，自从他被割伤喉咙，见证了慕容详之死后就变得日益沉默起来，也许是因为他的喉咙受损不便多讲话，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但千怀麟懒得去想具体原因。

“有话就说吧。”千怀麟抬眼看向宋轩，宋轩点点头，开口之前还清了清嗓子。

“殿下，属下这几日按您的吩咐在城中分发您编纂的山水诗集时，意外探听到了一些消息。”说到这里，宋轩的喉咙已在作痛，他不得已停下歇了片刻，“望月楼的弟子们近日下山了。”

千怀麟有些疑惑地偏头：“这名号听起来似乎有点印象…他们是做什么的？”

“易容。”宋轩简短地回答了对方的问话后，即刻便抬起眼来观察千怀麟的反应。因为只有一只眼睛可以透露情绪，旁人想要察觉千怀麟的情绪变化更加困难，幸好千怀麟并非性情阴晴不定，鲜少大悲大喜大怒。

经这么一提醒，千怀麟也忆起曾有文人同自己提起这望月楼来，说什么楼里的人个个都是易容化妆的高手，能把鹤发鸡皮的老人变得容颜姣好，四哥似乎同他们有点关系。

当初他确实萌生了点求助于望月楼来修复自己面容的想法，只是闻说望月楼中人隐居避世后，他也就舍弃了这想法。毕竟千怀麟对脂粉一类一无所知，也有些畏惧那东西一层层铺在自己脸上后，会令他那好不容易长出的皮肤受到二次损害。

见千怀麟沉思着，宋轩又强忍着喉头的痛楚道：“属下替您打探过了，目前已有五人接受了望月楼弟子的易容，并无任何不适。若殿下愿意，可以一试。”

“他们也遭受过开水泼烫么？太医都说我这疤痕掩盖不得，修复不得呢。”千怀麟用筷子在面前的碟子里夹起一些雪白的鱼肉丝，那颜色令他想起自己脸上新生的白肉，一时有些恶心，连忙又将筷子放下。

想到此处，千怀麟就觉得心中酸涩发胀。

他毁容之时尚且是童真稚子，因为过于信任朝夕相处的兄长，也因为垂涎于兄长手里高举着的点心，他被千怀真引入厨房，向着前方一扑，在还未回过神来时，一壶滚水便兜头而下。

此后他与千怀真嫌隙颇深，多半也是因为此。

母亲淑妃偏心，嫡母皇后也更看重年长的怀真，于是他长大后不再那么怨恨兄长，只是再也不肯同他亲近——只因那时兄长年纪也不大，未必明白那一壶滚水会给自己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怀麟只能如此想，如此才能安慰自己。

宋轩哪知千怀麟腹中思绪万千，只道：“殿下，属下此前生活在民间，当真知晓望月楼的本事。”

说到此处，宋轩不愿说更多了，究竟愿不愿意去求助于望月楼全凭千怀麟自己的心意，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白费口舌，让千怀麟知晓自己在为他考虑，算得上个忠心的手下足以。

几日后，埋首于奏折的千怀元忽然听得身边近侍带入一些宫外的消息。

“殿下，听说五殿下被宫外的一个易容师遮盖了损毁的面容，格外开心呢。五殿下写了一篇很长的赋来酬谢那易容师，还送了他许多金银珠宝…”

千怀元听得蹙眉：“这消息你从何处听来的？是否属实？”

那近侍显然把这事儿当成了极为新鲜的谈资，恨不能手舞足蹈：“殿下，外面满城都在传那易容师的本事大呢…老百姓的日子寡淡得很，有了好玩的谈资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千怀元的面色一点点阴沉下去，若是城外的百姓又有了新鲜的谈资，有了新的盛行的风言风语，那么针对于皇后的流言如何才能继续风行下去？他又如何才能如丽妃建议的那般，以流言逼乔氏退出宫中的权势争斗？

见那近侍面色明亮，沾沾自喜地咀嚼着此事，千怀元想起自从德妃遭幽禁以来，自己该处理的政务一样不少，只是再也没办法入寝宫探望皇帝，又有些许宫人臣子把针一样的目光施加于他身上，审视质疑他的孝心，登时心头火起。

“够了，住嘴。”

千怀元呵斥了一声，他虽未勃然大怒，但那近侍向来没见过怀元不悦，一时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怀元几乎是在此话出口的一瞬间就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幸而他很快便找到了话为自己找补：“五殿下如何也是你能置喙的么？若被怀麟知道本殿下手下的人背后这般乱说话，本殿下该如何自处？”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缓步上前去扶那近侍，又换上了平日里的那副可亲模样：“本殿下今日对你发火，是气你说话没个遮拦，日后不要再如此了。”

那近侍被打了一巴掌又给了个甜枣，一时除了点头如捣蒜，再也做不出旁的来。千怀元见他如此也十分满意，但心中对于好不容易散布出的流言被如此轻易地遮掩了去仍是十分不悦，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温和宽厚的神色：“你去传唤五殿下入宫来，他既已修复了容颜，想必心中十分高兴，身为兄长，本殿下理应祝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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