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藏刀

千怀元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是在千怀麟入殿之时露出讶异的神色来。

千怀麟本是皮肤皱起，疤痕横生的右脸此时皮肤光洁细腻，竟是一丁点也看不出灼烧过的痕迹了。就连因没有了眼球而干瘪的右眼皮上，此刻也绘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眼珠，只是眨也不眨转也不转，终归会令人感觉有些怪异。

“大哥今日急召弟弟入宫，不知是为何事？”千怀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都比往日清朗了不少，“难道是您听说了我容颜得以修复，想要为我庆祝么？”

怀元盯着他的脸许久许久，这才笑道：“是，大哥是想恭喜你，你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了。”

他邀怀麟入了御书房，又让人为他奉茶，随即屏退了伺候的人，似乎有点隐秘的话语想要和对方说。怀麟因此前向着皇后与千怀生说话，料想千怀元也不会再对自己多么客气，但也心无畏惧，只一拂葱绿色的宽大衣袖，满身轻松地坐在椅上。

“怀麟，大哥知道你心中欢喜，所以愿意为你在宫中置办些简单宴席，令宫人与你同庆同乐，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听着千怀元如此说，心知他是不愿自己再出宫散播什望月楼相关的诗歌，登时明白了几分之前的流言从何而起。千怀麟无声地勾起一个笑容，真眼假眼却是一样的毫无波澜：“多谢大哥好意，但现下父皇仍在昏迷，弟弟并无在宫中办宴席的兴致。”

“你这说得倒也在理，”怀元看似无意地扫了他一眼，“但这毕竟是你的一大喜事，家人们想与你同乐，若是父皇知晓此事，想必也很乐意为你庆贺。近期宫中一直死气沉沉，若能沾一沾你身上的喜气，破除了这死气也是好的。”

怀元捧起桌边刻有花叶纹的瓷杯，兀自饮下一口：“这茶是上好的银猴，凝聚了山魂雾魄，入口清甜爽口，宫中所藏不算多…除去地方上供的那几盒，大部分都是淑妃娘娘入宫时携来的…”

听到怀元蓦地提起自己亡故的母亲，千怀麟只觉浑身一紧，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得千怀元悠悠说道：“五弟啊，我觉得该让你的舅父舅母知晓你的喜事，也实在觉得陈年旧茶是比不得刚刚采摘炒制的茶叶的，于是在听闻你容颜如旧时，第一时间便派人出宫去请你舅父他们携银猴入宫，好与你同喜。”

千怀麟感到胸腔里似有一团火在无声地烧——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强留在宫里，不让自己再出宫散播诗歌，压制流言！

邀亲人入宫，将敌人亲眷的性命捏在手里，好让对手束手束脚，这是千怀元惯用的技俩。若非祈安公主回宫，皇后与乔氏如今又怎会踌躇不定，作壁上观？

千怀麟想到此处，忽觉心头的那团烈火在须臾之间熄灭殆尽，他漾开一笑，举起手中茶杯：“多谢大哥，那弟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夜幕降临在寂静无声的宫城内，朱红的宫墙被蒙上一层黯淡的黑影，遥遥看去，就仿佛是那宫墙因岁月侵蚀而斑驳脱落。在黑影笼罩的见不得人之处，一身宫装的丽妃无声地与千飞蓬相对而立。

丽妃满头珠翠俱被吞没在昏暗中，闪烁不出任何光芒，棱角分明的金属看起来竟是这般柔和无害。

“飞蓬，你今夜叫我有何事？”她边说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声音轻得像是夜色里的一缕风。

千飞蓬抬起头去，一双明亮的双瞳在黑夜中放射出炯炯光彩，秋莹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眼底闪动的究竟是何种情绪，就被千飞蓬抬手扼住了喉咙，狠狠抵在身后的红墙之上。

她被千飞蓬的行动弄得措手不及，一时下意识地握住那条制住她的胳膊，尖尖的金制护甲几乎刺破飞蓬的皮肉。千飞蓬却浑然不觉那尖锐的刺痛，目光森然：“秋莹，这一路走来我是最信任你的，可你为何要暗中同千怀元来往？”

秋莹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认下自己做下的一切，一边挣扎一边为自己竭力辩解：“你在说什么…我走到今日，没有一日不在为你打算…我怎么会…你听了谁的挑拨…”

她的双眼里盈满了委屈悲愤的神色，纤长的睫毛不断眨动着，因为二人仅有一臂距离，飞蓬的鼻尖萦绕着她身上蜀葵香的味道。在过去闻到这股香味他会心安，可此时他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冷。

“你以为我回宫这么久以来没有发展自己的势力？没有在你身边安插几个眼线？你那日午时匆匆出门，同千怀元在御花园私下见面，随即宫外便是流言四起！”

“我听了线人禀报起初还不信，以为是他觉得我厌恶作为丽妃的你，故意添油加醋。可那夜去你宫里，你却几次三番提起要我安排信任的人去处理流言，我这才参透了你的图谋！”

他手上用力，眼见着面前女子美艳的面颊泛起红：“你是要看我身边还有多少可用的人，是不是？你知道了后想做什么？你想把他们的存在尽数告诉千怀元，好让他一举铲除我们么？扪心自问，这一路走来我并没有对不住你！”

听飞蓬说了这么多话，秋莹眼中伪装出的哀伤之色终于消弭得无影无踪，她咧开嘴，在近乎窒息中对千飞蓬绽开一个笑来：“没有对不住我？如果没有苏和…我至今也不会知道你的血脉存疑…你还对我隐瞒了你身后的势力…你把我的底细知道得干干净净，我却几乎…几乎不知道你的一切就要为你出生入死…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枝头桂花飞落，落在她一张一翕的唇瓣上，沾染上朱红的胭脂。秋莹已停止了挣扎，任千飞蓬掐着她的颈项，脱力似的靠着身后的墙壁。

“若不把你的底细搞清楚…若我不再寻求他人的庇护…谁知你会不会在事成之后，把我当作你憎恨的丽妃杀死…毕竟我知晓你一切肮脏的谋算，我活着…你要怎么才能在世人眼里显得德行高尚啊！”

千飞蓬的眼睛都发了红，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却磨灭不掉其中蕴含的半分怒气：“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模样的人？你自始至终都未信任过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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