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个工厂还常根据订单情况停产放假。陆玉来椰蓉市时带了一本古典诗文，在放假的时候可以读一读。本来书的字数并不多，但作者旁征博引，陆玉又有好奇心去了解那些引用，所以读起来很慢。

这一天，陆玉翻到了《瓜步山楬文》，仅仅这短短一篇的最后一句“贩交买名之薄，吮痈舐痔之卑”就引用了《史记.郦商传》、《庄子.列御寇》的内容。“吮痈舐痔”出自《庄子.列御寇》，发生在战国时期，公元前两三百年，讲庄子讽刺谄媚的曹商；“贩交买名”出自《史记.郦商传》，发生在汉朝，公元前180年，讲郦商之子郦寄出卖朋友。而《瓜步山楬文》的作者鲍照是南朝的参军官七品，距离战国时期已经大约700年。南朝官场复杂、小人泛滥，这位鲍参军需引用好百年前两个朝代的故事才写出这两句。如今距离战国已经过去两千多年，距离南朝鲍照有一千五百多年，陆玉看到这句觉得如今的小人比南北朝更肮脏了。若司马迁在世、庄子在世、鲍照在世，看到如今的脏人脏事，不知该写出怎样的文章。

古代交朋友，或许就只有学习、工作和生活三个渠道，也有人文章写得好流传至远方收获“笔友”。古代车马很慢，沟通也很慢，若被“贩交买名”，一生只够遇到几个骗子。互联网时代不一样了，交友方式有了“网友”、“驴友”、“业余活动”，交流方式也采用即时通讯。骗子可以骗很多人，人的一生也会遇到无数骗子。

十多年前，陆玉出游偶遇了一家三口，并没有互留任何联系方式，但其他的偶遇尤其对方是个女孩时，陆玉大都会善意同意留个联系方式。互联网时代了，偶遇的场所除了街头景区，还有网上。那次出游结束后，陆玉开始盘算下次去哪。那天陆玉在网页上浏览游记，有人跟陆玉交流，是个年纪略小于陆玉、学历略低于陆玉、同样居住在椰蓉市的男孩子。对方很真诚，陆玉觉得翅膀够硬不会被骗，接受了互留联系方式。沟通中，陆玉发现此人的身高和颜值也稍微逊色。这个人给陆玉留下了太多疑问，以至于陆玉一直存着他的联系方式并时不时聊几句，直到陆玉已经知道了他是骗子，还无法退却自己的好奇心，保留至今。他一直扮演一个闲聊角色，没有骗过陆玉的钱也没有提出见面要求，这让陆玉很放松。这种网友关系从椰蓉市一直保持到糖瓜市，直到陆玉的思想越来越成熟与保持年轻心态的他逐渐有了“代沟”。

此时的陆玉再次想起这个人，顺便再把这个人梳理一遍：出现的时机是在出游偶遇之后；男孩比陆玉学历略低、年龄略小，不会生出友谊之外的其他感情；同一个城市，从兴趣爱好聊起，聊越来越多的共同话题。这是多么巧妙的设计呀，若是年龄略长于陆玉、学历略高于陆玉、又高又帅，还那么多共同话题，又都是单身，大概早就穿帮了。设计之人，是故意找了这么一个感情的天花板为“网友”的人。偶遇不成，通过互联网推荐给陆玉这么个网友，他不骗财、不骗色，但他却以朋友之名用聊天的方式窥探陆玉的各种心理。那时“拿捏”这个词还没有那么流行，PUA这个词也鲜有人知，但“贩交买名”却是几千年前就被人鄙视的。

在椰蓉市，除了出游的偶遇、互联网的网友，还有陆玉业余进修时的个别同学，“接近你，读懂你，出卖你”，操作起来丝滑流畅，毫无愧疚之感。甚至陆玉后来去了糖瓜市，还有人从椰蓉市到糖瓜市灌输灌输思想、刺探刺探想法。而给他们安排这一切的单位，先是给他们报销了学费又是给他们安排了差旅。

“你以为你是谁，做这些得下多少本，你值得这些吗？”别人质问陆玉，陆玉也不明白。

时间再回到十年前，糖瓜市火车站附近的私人出租车（黑的）上，司机问陆玉：“你这是从哪里来？是来旅游还是来工作？”陆玉说：“从椰蓉市来。来工作。”司机说：“椰蓉市多好呀，为什么来糖瓜市？”陆玉没有回答他，关心他：“听你口音也是外地人呢，是哪里人？”他说他是云片市人。陆玉又问：“云片市离花糕市更近，为什么不去花糕市开车，花糕市多好呀。”司机说：“我在糖瓜市有朋友，让我来的。你呢？”陆玉说：“糖瓜市离家近，我也有朋友来了糖瓜，工作和生活还不错，都比在椰蓉市好些。”司机说：“他们在糖瓜市过得好，但你却未必。不信你过几年看看我这话对不对。你记住我这话。”

陆玉来糖瓜市后的第四年，又是偶遇一家人，也很蹊跷。不过，这时的陆玉反而没有刚毕业第四年时那么有防范意识。或许是糖瓜市给人一种安全感，或许是陆玉已经习惯了蹊跷的偶遇，或许是陆玉已经内心强大、状态松弛、无聊敷衍。这次的偶遇，没有让陆玉“成就一番事业”的诱惑，对方表演也没有那么认真执着，陆玉善意地跟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依旧是闲聊，但目的并不是让陆玉创业而是提示和指导陆玉，提示陆玉“被操纵”了，指导陆玉“别人操纵了你，你可以‘反操纵’他（们）。”

“接近你，读懂你，出卖你”，糖瓜市的诱惑不仅有“财”还有“权”，一些人不仅“贩交买名”而且“吮痈舐痔”。在椰蓉市，他们试图游说陆玉去赚钱，目的是钱；糖瓜市，试图游说陆玉去反操纵他们，目的是“他们”。椰蓉市，陆玉面对的是一方——“幕后黑政客”（简称“狗官”）；糖瓜市，陆玉面对的是两方——“狗官”和“狗官的政敌”（简称“对手盘”）。后来，还有更直白的表达，明确威胁陆玉去做一枚棋子。结合陆玉刚踏入糖瓜市时出租车司机的“预言”。看来，陆玉从椰蓉市来到糖瓜市那一刻，陆玉就已经是卷入官场斗争，狗官的野心不再只是钱，还有权。狗官自知能力不足、品行不佳、劣迹斑斑，不敢正面打击政敌，只想借着反腐的机遇，举着高层的旗号，拿陆玉做棋子，做渔翁得利的美梦。

“你以为你是谁，做这些得下多少本，你值得这些吗？”——做这些需要下很多本，但是做这些的收益难道不是更多？做这些需要下很多本，但这些成本是如同搭建车间生产线一般的投入，是把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思想的人打造成“工具人”。工具人不管是做白手套还是做官场棋子，得到的是束缚的枷锁，失去的是自由的人生。狗官投入再多也是犯罪成本，犯罪成本多但获利更多，却问被毁掉人生的人“你值得这些吗”，何等无耻。

幕后狗官，比做股市庄家；狗官的政敌，比做股市庄家的对手盘；那些替庄家出头露面、贩交买名、吮痈舐痔的人，比做股市操盘手；陆玉，比做股市的股票（棋盘的棋子），大概算是被庄家推到最高价但还没派上用场、还没产生收益却遭到无限期停牌，既不会退市又不能抛售的股票。

庄家、对手盘、操盘手这个三者中，云片市人是庄家、还是操盘手呢？陆玉疑惑了很久，直到几个月后陆玉到了米酥市，才得出了一点点不成熟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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