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中夕，云外梦

“青儿，你怎么在这啊....你不是在叶家吗...”

叶玄伸手摸向少女的脸颊，脑子还处在一片混沌中，一时间没有完全处理好突然接受到的庞大感知。

只感觉头晕乎乎的，眼前的人好像离自己时远时近，自己的手好像也抓不住那捉摸不定的影子。耳边隐约有声音传来，却好似是来自另一方天地的轻声呢喃，越是想听清，就感觉自己离声音的尽头越远。

那关切的少女见到叶玄染血的手指朝自己探来，表情随之一滞，但还是没有避开，任由叶玄的手有气无力的在自己脸上摩挲。

“叶玄，你怎么样？”

“叶哥，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不我们先回客栈吧。”

周围的吵闹声越来越多，叶玄努力的睁了睁眼，好像眼前的景象更清晰了一些。

那个关切的脸庞却是在朦胧中渐渐扭曲，变成了另一个女孩的脸，同样的关切，但却显得成熟许多。

“玄哥我在呢，身上哪不舒服就说句话，我们在天道城不怕治不好。”

耳旁的呢喃终于听清了，叶玄的意识也清晰起来。

把被握住的右手轻轻抽回，拿右臂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起身看向四周。

喧闹，是久违的喧闹。

自己身边围着两个青年和两个少女，不远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也在看向自己的方向。

表情看起来尤为不解和疑惑，细眉微皱，像是在沉思。

往远处看，好像还有更多的围观人群在看着自己，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但没人敢靠近。

“我回来了？”

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熟悉的街道，这是叶玄脑内的第一想法。

这里没有寂静无人的街道，没有背身而坐的古佛，更没有蒲团下染血的字迹。

可能是刚刚磕的，也可能是撞见不干净东西的后遗症，叶玄感觉自己的大脑还是乱糟糟的。

但他多少也能认识到现在的地方是天道城而不是鬼街，自己也从那个破庙里脱困了。

正这般想着，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客官，咱过年讨个好彩头，我那两串糖葫芦不收您钱了...”

叶玄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葫芦郎。

联想到刚刚自己被拉入那鬼街前的经过，还有葫芦郎那诡异的笑容和祝福。

叶玄知道，此人肯定和自己的离奇经历脱不开干系。

于是便挣扎着起身，伸手要拉住葫芦郎的衣领。

那人一见叶玄伸手，便一下躲老远去，好像很害怕叶玄的样子。哆嗦了老久，但还是颤颤巍巍的说道。

“您别急啊....小的也知道您接下来还有呃...更大的事要处理了，但小的现在只求您现在有个话，说一下您刚才的所作所为和小的卖的糖葫芦没半毛钱关系啊...”

葫芦郎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上的两串糖葫芦递上来，伸手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陌生女人。

那女人见叶玄望向自己，也是缓步走向了眼前这个被四人拉住还有些像是在梦游的男子。

“听梦阁阁主，洛倾尘，不知道阁下现在是否能对刚才的所作所为做个解释。”

女人的声音清冷，声音中隐隐有些愤怒。

这声音似有魔力一般，叶玄听到后大脑清明了不少，已经要和正常无异了。

感受着身体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叶玄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确实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好几个人用力制住。

环绕四周，正是叶寒，叶青和那兄妹俩，刚才应该也是他们在发力，才不至于让意识不清醒的叶玄把手伸向葫芦郎。

叶玄情绪平稳后，慢慢回忆起刚才的经过，想要开口诉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要说怪力乱神吗，虽然神鬼不是稀罕事了，但他们能信吗？

叶玄的视线四处乱飘，现在他更在乎的是那所破庙，他想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逃出的，只要能找到这个现实与诡异的交界口，相信所有人都会理解他的。

终于，叶玄找到了记忆中自己逃出来的方向。

手指正要指过去，却因眼前的景象愣在原地。

那里哪里有什么古庙铜佛，有的，只有一个店面装饰精美的茶室，现在里面破烂不堪，画卷和纸张散落在地面上，墨汁洒的到处都是，不说是天上降蚩尤，也差不多的是人间太岁神。

哪里有什么“大雷音寺”，那什么分明是书写优美的“听梦阁”。

“刚刚...发生了什么。”

叶玄有些迷惘的低语道。

“刚刚叶哥说要去买糖葫芦，从卖葫芦的哥哥那接过后转身就走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玄抬眼望去，正是兄妹俩里的哥哥。

“其实小妹很懂事的，今天我们也很开心了，糖葫芦不吃也没关系的...”

少年有些胆怯的看了看叶玄，见他没有反应，又继续说道。

“后来叶哥就沿着街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的时候就又折返回来。一直走了这么两个来回才停下。”

“之后叶哥去了那边的戏台子下边，把糖葫芦递给了下面看戏的一个叔叔。”

“然后叶哥突然用力，把那个旁边一个叔叔的凳子掀翻了。”

“再后来叶哥又走到那个酒楼前，把那个伯伯的筷子抢来，翻了一下碗里的面条之后又放下了。”

“再后来......”

“再后来你入了我的阁子，装若无人般四处闲逛。”

那女子走上前来继续说道，声音冰冷，叶玄顿觉周围空气都要冰凉了几分。

“我和其他诗友本以为你是诗兴大发，临时找个地方作词论对。”

“可没想到你入了里屋就直直的走向我，最后停在我面前盯着我看。”

“足足看了半晌后，之后竟爬上了我的几案，接着便要对我纳头便拜。”

“不知是不是我的诗句是否是太过惊世骇俗，你在低头的时候又盯着我写的诗看了许久。”

“我问你，看够了吗。”

“你看向我的脸，却如同是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爬起来撒腿就跑。”

说到此处，洛倾尘似乎格外生气，在说及“妖魔鬼怪”的时候着重强调了一下。

“一路上你也不知道避一下来到此地的诗友，踢翻了墨水，绊倒了桌案。”

“来到大门处就用蛮力砸我的阁门，木门是经过特殊手段加固过的，你当然不能随便破开。”

“因为你灵气四溢太危险，所以我只能站在你后面一遍遍提醒你，别敲了，你想出去就乖乖让开，让我撤掉禁制。”

“结果没想到的是你这个看起来只有引气中期，破坏力竟这么惊人，竟真的用蛮力破开了我的阁门。”

“再后面...就是玄哥摸着我的脸叫我青儿...”

叶青柔柔的声音传来，说到此处，面颊也有些泛红。

听完了众人的描述，叶玄只觉得本就不清醒的意识更加混乱了，身子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这天地和自己总要有一个是疯子。

什么叫“把糖葫芦递给叔叔”，我只是随手放到了没人的凳子上。

还有什么叫“诗句”，我看到的明明是蒲团下隐藏的血字。

又是什么叫做“盯着我的脸看”啊，我看的明明是鬼佛啊。

到底谁眼里的世界才是对的，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自己刚刚是在干嘛？像一个疯子般对着幻觉拼命吗？

想到此处，叶玄猛然看向洛倾尘。

如果有谁可能有问题，肯定是这个女子。

先前那般诡异的背身佛，怎么会好端端的变成一个富有书卷气的女子。

可惜任凭叶玄怎么打量，都无法将眼前的白色衣裙女子和那个“不能见面”的鬼佛相联系起来。

洛倾尘一身白衣，一尘不染，乌黑长发被一条淡蓝色的发簪别在后面，面容清丽，颇有冰山之感，此刻面部不解和愠怒的神情又平添几分生气。

要联想第一时间应该也是先联想到仙子，和妖魔鬼怪之属完全不沾边。

见眼前这个疯癫男子不仅不给自己的行为做丝毫解释，还盯着自己的脸一个劲的看，就算是洛倾尘心性淡然也是有些忍耐不住了。

正欲开口发作，叶玄却收回了视线，抬头朝着天空叹了口气，瞳孔的光芒涣散，面如死灰般喃喃道。

“我累了。”

接着，这罪魁祸首竟不管不顾，不做任何解释，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本着慈悲善良的原则，洛倾尘虽然对眼前之人恨得牙痒痒，可还是出手扶住了他，避免他头磕在地上受到二次伤害。

谁知道再磕一下他还能不能正常说话了？

身后的一群人也是一拥上前，急忙扶住了再度不省人事的叶玄。

意识沉浮间，叶玄还能听到自己身边的吵闹声。

“叶哥，你没事吧？”

“客官，你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啊，小的生意还要做生意啊。”

“洛姑娘，请你放心，等叶玄醒了后，我一定替你问清楚事情的经过。产生的损失也都由我们叶家承担。”

“嗯，损失倒好说，一间屋两扇门罢了，倒是这个呃...叶玄？等他醒后.......”

叶玄想再听下去，可惜却听不真切了，声音的来源在一起一伏间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各色的嘈杂被隔绝在了外面的世界。隐约能感受到有几个人正搀扶着自己离开，左手边那人肩膀摸上去很厚实，右手边传来淡淡的清香...

不知是因为灵气和体力的耗尽还是因为精神的全面疲惫，这一次，叶玄的意识没能如浮萍般再次浮出水面，而是在几个呼吸间彻底沉入漆黑的湖底，随即完全昏死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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