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年作浆，岁月生烟

似乎在上一刻，身边还是各种各样的喧闹，在街东边，那里是一家三口在出游，在街西边，那里是戏台在咿咿呀呀的说着曲。

“好汉入了不良处，端起了勇武，道了个此处是何处。”

叶玄小声嘀咕着，这是刚刚那个戏台上的角唱的曲，他耳朵听的分明，绝对不可能是幻觉，此前在此拥挤的人群也绝不可能是幻觉。

可现在，街道上静的可怕，突兀的寂静中叶玄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右耳耳鸣的尖锐声响。

叶玄小心的迈步前进，看向街边每一处沉默的楼房。

距离最近的戏台下是一堆朝向四面八方的木凳，似乎上一刻还有一群观众使劲拉着凳子往前靠。

不远处的酒楼外的木桌上，还有吃了一半的牛肉面，一口被咬断了面条散落在碗中盖住了下面的几块薄肉，和周边的几粒葱花一起氤氲出淡淡的热气，叶玄甚至能勾勒出上一秒在此处的食客是什么姿势和神态。

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兵器，草药，丹药，功夫铺子前都一样。

整座城市好像都被按下了暂停，没有任何活人的痕迹，只有杂乱无规律的物品才能证明这并不是一座死城。

眼前的一切造诣超出了叶玄的认知范围，这是撞见鬼了？还是什么仙道奇景？自己...还活着吗？

想到这，叶玄伸出闲着的右手朝大腿用力一拧，自大腿传来的痛感让他忍不住直咧嘴。

不过这也证明了眼前这有些颠覆常理的景象并不是叶玄在做梦。

他真的撞见鬼仙了。

本着“宁可做错，不能不做”的理念，叶玄叹了口气，放宽了心，大步朝街道前方走去。

既有果，则必有因。

自己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而源头，可能就在这街道的某一个角落，等见到源头之时，自然就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可随着自己按原路不断前进，叶玄才发觉这缄默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广阔，明明已经走了许久，可依然看不到一个活人。

“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眼前这一切好像已经走过一次了...

这好像和老一辈常说的鬼打墙有点类似。

叶玄一面走着，一面思索着眼前的困境。

在买糖葫芦的时候自己确实挤进过人堆，那时还一切如常，在那之后...自己突然头疼......

叶玄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

头疼...以前从来没有头疼的症状，也未曾落下过病根，为什么最近接连出现两次呢...

第一次头疼伴随着那个诡异的梦境，印象中那也是第一次碰到如此不吉利的梦中景物。

第二次就是在买葫芦之时，意识突然恍惚，回过神来就是那个葫芦郎和现在的空巷之景。

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头疼？

叶玄感觉脑海中的思绪杂乱的四散开来，找不到能够将他们连接起来的丝线。他感觉此时就如同置身于一片大雾之前，在里面是未知的深邃。

不知不觉又走出很远，再次抬起头时环顾四周，叶玄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戏台，凳，酒楼，面。

所有物件依旧和刚刚一样静静的陈列在自己的原先位置上，明明已经过了很久，可那面的热气却依旧和初见时一样，在叶玄眼中悄悄的流向天空，紧接着被寂静吞噬。

戏台上隐隐有嬉笑声传来，好像在隔着时空嘲笑被未知戏弄的叶玄。

叶玄眉头紧皱，看着四周熟悉的物件陷入沉思。

“因”到底在哪？一次次重复的路，没有尽头的街道，难道藏在这些重复的景物中吗？

念头至此，叶玄开始仔细端详四周的被忽视的每一物。

把手探向戏台桌子的下方，稍稍用力，那木凳便被一只手举起来，来回掂量一下，和正常世界里的轻重几乎没有差别。

走向那还在冒热气的面条前，叶玄拿筷子翻弄了两下，被压在汤里的热气和香气顿时扑面而来，面条被咬断的痕迹都是十分明显，几乎能够想象出大汉是在如何享用佳肴。

抬起头看向牌匾，上面是笔力苍劲的“仙人倒”字样，斑驳的痕迹表明了酒楼的岁月之久。

扫过眼前的种种，叶玄仍然没有一点头绪。

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睛却冷不丁被闪了一下，叶玄有些疑惑的朝源头处看去。

那是一座破旧的老庙，木头的支柱早已腐朽，仿佛稍一用力楼房就会坍塌，如此破败之地牌匾却是闪闪发金光，上面是深入牌匾的几个大字。

“大雷音寺。”

叶玄来回念叨了几次，这名好像在民间的话本里经常出现，是佛门重要之地。

不过这寺庙却是如同突然出现一般，和周边的一切繁华对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叶玄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路过此处的时候还没有这破庙，不过之前路过此处时的店铺姓甚名谁也记不清了。

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随着“吱呦”一声打开了。

庙内一片漆黑，外面的灯光照不进来丝毫，稍一进入到门内的地界便如同被吞噬般消失。

在此处，五感都变得仿佛深陷泥沼一般迟钝不堪。

叶玄此前从未见过如此怪事，丝毫不敢懈怠，虽说实力低微和此地的诡异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但毕竟聊胜于无，集中起全身的灵气用于防身和感知。

在叶玄彻底踏入庙内后，木门毫无征兆的关上了，外面的亮光瞬间消散，留下了彻底的漆黑。

过了许久，叶玄的眼睛才渐渐适应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大着胆子迈步前进。

整个庙内十分单调，除却几座木头支梁，便是一座看不真切的佛像。

走进来，叶玄这才发现入门处的支梁是隐约有几个刻的字。

把脸靠到近前仔细辨认，其上是几个方正的大字。

“见佛者，为何不拜。”

叶玄念了出来却是心里犯嘀咕，这玩意难道拜拜就算完了？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我给秃驴磕俩头？

带着不解，继续向深处探索，随着不断靠近，那佛像的轮廓才逐渐清晰起来。

叶玄这才发现那隐隐约约的佛像竟是背对着自己倒坐在莲花上。自己只能看到佛像的背面。

摆在背身佛的前方的，则是一个老旧的蒲团。

眼下也没有其他退路可走了，这无声世界自出现起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把自己引到这个蒲团前，想要破局，唯有照着他的指示去以身入局了。

叶玄叹口气，慢慢俯下身，双膝跪在蒲团上，准备朝佛像叩首。

在绝对的压制和未知前，自己做什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弱了，弱到明明一个敌人都没有看到，就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了。

“欸？”

就在叶玄的头就要及地时，他意外的发现蒲团下方好像隐隐有红色的痕迹。

他伸手把蒲团的那一角掀开，下面却是几个鲜红的字迹。

字迹呈现出暗红色，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字写的歪歪扭扭，似是在极为危急的情况下所写，甚至最后一个字只有偏旁，叶玄也只能猜出他的意思。

“不要拜！不要看佛脸！不要叩首！”

叶玄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的头只差几寸便着地了，按这字迹的说法，自己差一点便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不过看佛脸是什么意思？佛像明明是背过身来的...怎么会看到佛脸......

一面想着一面抬起头，叶玄惊恐的发现，那佛像竟在莲花上无声的转过身来，而且已经转过一半，佛脸即将完全对准自己的方向。

发现这一状况的叶玄再也顾不上什么理智，从蒲团上爬起来就朝大门跑去。

一路上踉踉跄跄，明明庙里空空荡荡，可叶玄还是被绊倒了好几次，每次都在心里暗骂一声，随后便不敢停留赶紧爬起来继续跑。

很快便到达了那木门前，叶玄用尽力气推去，可那木门却是纹丝不动，把自己死死的关在里面。

“女良皮的。”

叶玄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出声，随后后退两步，把灵气灌聚到右拳，用力砸向前方。

一圈又一圈，叶玄顾不得灵气的损耗，大口喘着粗气不敢停歇，因为他听到了一阵阵脚步声，每次前进都带动整座庙宇微微震颤起来，叶玄能想象到那个佛像从莲花上坐起来，随后朝自己缓步走来的样子。

可明明自己的拳头已经磕的生疼，可眼前的木门却丝毫没有被撼动的迹象。

耳边，那巨大的走动声越来越接近，几个呼吸间，叶玄便感觉那声音已经到了自己身后，后背处甚至能感受到一些若有若无的压力。

越是绝望，越不想就此放弃，可叶玄能感受到拳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却感受不到木门有一点破损。

“族里的家人们，我回不去了，养育恩来世报。”

“青儿，我太废柴了，被一头鬼秃驴打败了，我找不到我们的家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自进入这无声空间后便饱受折磨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叶玄慢慢放下了无力的拳头，开始在脑海中回忆过去的点滴。

“哥，这辈子就让青儿照顾你吧。”

“哥，别管他们，他们不过是我们生命的过客，不用在意他们的流言蜚语。”

“青菏吗？谢谢哥帮我起名字，我很喜欢。”

叶玄脑里满是这几年里青菏的一颦一笑，在这异地他乡，只有青菏才是他真正的家人，在她那里，叶玄才能感觉到自己漂泊的灵魂在得到滋养，不至于在陌生的土壤彻底枯死。

后背处的灵压愈来愈大，仿佛要将他的脊柱压弯，把身躯压断。

身体的巨大痛苦下，叶玄忘却了先前充斥全身的恐惧，困兽尚且难斗，更何况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修仙人？！

既然注定无法与之抗衡，那么哪怕用这条命去换对方的一次受伤也是值得的。

叶玄控制着身体，在巨大压力下慢慢转过身来，瞳孔中满是疯狂的血丝。

现在也顾不得看什么这脸色那脸色了，明明自己已经处处小心了结果还要把自己往死里逼。

叶玄把肩膀和右臂撑在木门上，身体慢慢向后转，仅存的灵力慢慢流向左拳，拳头握紧，准备朝这铁皮秃驴的脸上给一拳再投胎转世。

就在叶玄即将达到精气神的巅峰之时，却感觉到支撑右边身子的门不见了，右手边的力量也随之一散。随后，身子便朝门外的方向不受控制的倒去。

在这一瞬间，叶玄感觉自己的思绪被拉的很长。

他感到一阵刺目的亮光，亮到几乎睁不开眼。

他感觉到耳边终于喧闹起来了，终于不再是枯燥的耳鸣声了，好像隐约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我这是死了还是逃出来了？”

“可惜啊，没见到这个秃驴也没揍他一拳。”

“好吵啊，突然感觉还是安静点好啊。”

脑海中各种想法纷呈，叶玄从来没有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会这么漫长。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冰凉的触感自右手传来，紧接着，叶玄便感觉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流血的右手，用力的把自己从门边拉出来。

叶玄用尽浑身力量，朝那只手的方向扑去。

紧接着，叶玄便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好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停在了有鲜活泥土味道的地面上。

叶玄从未感觉到如此深切的认识到自己还活着，他仿佛能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处筋脉，每一寸皮骨，全身的血肉似乎都在与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共鸣。

眼前的景象，也从茫茫看不真切的白色渐渐恢复过来，人物轮廓的线条越来越清晰，最终在叶玄的眼中勾勒出一张少女关切的脸庞。

“哥，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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