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听到了吗？

“噔，噔，噔......”

孤单的脚步声回响在狭小的长廊内。

来时的路早已被黑暗掩埋，催促着叶玄不断向着走廊的更深处去探索。

四周泛起微弱的荧光，指引着远方的模糊方向。

自从叶玄踏入此地起，不知道已经这么走了多久。

无论是向前还是后退，这长廊都好似没有尽头。

除了脚底下那由不知名材质做成的黝黑地板，便只有两侧的墙壁能够触碰。

肉眼看来那墙壁分明模模糊糊，只是一团浓厚的黑雾，可手掌触摸却又有清晰的冰凉触感。

最让叶玄感觉诡异的，是这构成的墙壁的雾气在无规律缭绕时，还会如海浪一般将一张人脸涌上来。

人脸形状各异，有胖有瘦，有的面容瘦削，有的则显得营养过剩。有蔓延到黑雾深处的长发，也有干干净净的光头。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们的这些人脸上，皆是没有五官。

一张张扁平的苍白面孔涌上来，又随着黑雾沉没下去。

原本凹凸成鼻子嘴巴眼睛的部位，皆是如一张白纸一般平平坦坦，脸色，则惨白的像是死去多日被海水浸烂的死鱼。

就像是...他们的五官还未来得及画上便被抛尸一般扔到了这黑雾海中。

这长廊里哪怕连一个确切的鬼怪都看不到，诡异程度比之那佛像却还要更甚几分。

已经被鬼庙折磨的精神疲惫的叶玄早已对这等未知免疫了。

眼看着那黑雾翻涌的愈来愈激烈，那人脸也和海中鱼儿一样翻腾的愈来愈快，叶玄的心里却只想苦笑。

他大概已经能猜到，自己因某种原因被一些不归阳间管的东西缠上了。

自己那堪堪引气的修为在这些异象前就像三岁幼童想弑仙一样，只能被这些不知名的恐怖牵引着去向充满未知的路途远方。

随着叶玄逐渐深入这廊道，也许是因为距离不详的源头越来越近，那翻涌着的人脸也开始逐渐冲破了黑雾的限制。

开始时还只是如试探般探出人脸的一角，几次试探没有回应后则彻底无所顾忌，在黑浪的推动下冲出黑雾，几张人脸在狭窄的长廊里游荡。

冲出了黑雾的人脸第一时间像是在适应新的环境一般，没有目的的飞来飞去。

就在叶玄准备悄悄遁走的时候，那些在空中的白色面皮突然集体一滞，随后一齐将那没有五官的脸，转向了这空间内唯一的活物叶玄。

此刻的叶玄就如同黑夜中的萤火一般吸引住了全部白色面皮的注意力，脚底下的小动作也不由停了下来。

整个走廊内，叶玄望着它们，它们则用看不见的眼睛望着叶玄，一人数面，达成了一种外人看来十分诡异的寂静。

看来这些人脸不具备攻击性，不知我现在朝着走廊深处撒腿就跑，它们会不会追上来。

就在叶玄暗自思索脱身之法时，异变突起。

那些四面八方的人皮猛地冲向了站在原地发愣的叶玄，速度之快，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其飞行的痕迹，瞬息间，便来到叶玄的眼前。

情急之下，眼见那些人脸快要撞上自己，叶玄连忙凝聚起灵气，双手交叉，护在身前。

虽说自己实力低微，真有什么危险也是螳臂当车，但生灵天性，谁愿为人鱼肉？

不过自己死在这怕是没人给自己收尸了...

青儿还等着我回去呢...

“...怎么没动静？”

叶玄闭上眼等了半天，可身体却没丁点受伤的迹象。

“这是直接把我磨灭了？”

叶玄狐疑着慢慢睁开了双眼，先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那些人脸就停在离自己几寸远近的位置，距离贴上叶玄的脸恐怕也只有一步之遥。

诸多的人脸，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每张人脸的方向都在正对着自己。

“...这是把我当饵料了吗？”

眼前这百脸朝圣的景象不可谓不震撼，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这些行如人脸的“鱼”，把自己当成了养殖户投进来的饵料。

不过叶玄没想明白的是，这些“鱼”为什么还不进食，只是单纯的这么“看着”自己。

见人脸们没有动静，叶玄伸出手，慢慢触摸向其中一个光滑的面皮。

看脸型和那长发，应当是名女子，或者说是张女皮。

眼看叶玄手指越来越近，只有几许就要触碰到，那女皮却如同大梦初醒般终于有了反应，整张脸，都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叶玄眼看事情出了变故，但反正也是小命难保，索性便铁了心把手直直伸了过去，不管如何，先试试这鬼物是何手感。

但出乎意料的是，叶玄的手在触碰到女皮表面后便如同无物一般穿透了过去。

“可见但无形？”

叶玄也是有些没有想到，这东西来势汹汹，没想到只是看得见根本摸不着。

那女皮似乎是注意到了叶玄的动作，整张皮颤动的更为剧烈，与此同时，周遭那些面皮，不管是何形状，也是如同被唤醒一般，一齐的颤动起来。

每张皮虽都在颤动，但皆有所差异，有的上下左右来回晃动，动作极大，有的这只是停在半空，剧烈抖动。

有的，则如先前那张女皮一般，只是在原地无声颤动。

如此怪异的景象持续好一阵后，那些面皮便冷静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反应剧烈，只是面皮的表面开始轻微抖动起来。

抖动的动作没有丝毫规律可言，面皮上无规则的波动使其显得极为怪异。

“这又是哪一出？”

叶玄眉头紧锁，看着眼前这稀奇古怪的动作。

“这些面皮抖来抖去又是什么意思？和刚刚的颤动又是有所不同...”

面皮没有五官，只有一个扁平没有起伏的头颅和他的头发...

抖动...抖动....

叶玄双眼紧盯着这些面皮抖动的位置和幅度，渐渐的，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

虽然这个念头刚出现时连叶玄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越是观察这些面皮抖动的动作，他的内心就越是难以平静。

“他们...好像在说话。”

每张脸虽然都十分平坦没有五官，让人很难和一个正常的人联想到一起。

但仔细对比之下不难发现，每张脸在抖动时的位置都在下方位置，抖动的频率和次数，就像人说话一样。

甚至说，如果把面皮看作是人，一切都显得无比合理。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无了五官...被平了面容...现在内心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因为已经失去了唇齿，只能这么可笑地努力张合嘴唇，用苍白的起伏和难以理解的抖动去表达所想。

想到此处，叶玄莫名其妙生出一些悲伤之情，也许是对这些面皮无力动作的伤感吧，青儿也常说，自己是个善良有情的人，现在自己连来路不明的恐怖面皮都能产生同情，看来确实没说错。

静静地看着面皮们无声地对着自己诉说，叶玄生出了一个极为强烈的想法。

他想听听面皮们到底在倾诉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叶玄便感觉身体本能一般行动起来。

先是体内的灵气活跃起来，随后全身毛孔逐渐放松，叶玄隐约感觉到体内体外间的一层屏障被打开了。

如此放松没过多久，便感觉身体的五感开始逐渐增强，周遭的灵气像是成为了身体感官的一部分。

闭眼仔细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只觉修行数载未有过如此舒畅的体验，念头一动，听觉和嗅觉便到了以往远不可及的地方。

不过眼下也没功夫去探索这运气之法了，先想办法出了此界，以后有的是机会感受。

放下诸多杂念，叶玄再度将双目阖上，开始刻意地去加强五感中的听觉，并尽可能的减少分配在其他感官上的灵力。

耳边瞬间便多了很多以前听不真切的微小声响，把听力的感知集中在身前一丈以内，叶玄才终于听到了一些如同呢喃似的说话声。

“先...似...阿...”

“还...尼...”

每一个人脸的呢喃都听不真切，叶玄只能看到他们那几乎没有突出的面庞一起一伏有几个音节穿出。

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好像是隔了无数个地界传来的短暂回响。

叶玄睁开眼再度望向面皮们，如果自己猜测的没错，皮的抖动应该代表了他们在说话的话，为什么只能听到几个时断时续，捉摸不定的音节？

似山谷的回响？也不完全贴切，更像是...被人在刻意阻断面皮发出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

叶玄尝试性的对着前面的“他们”问道。

虽然和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交谈显得有些异想天开，但几番试探下来，叶玄差不多也能确定他们没有敌意。

也许...也许他们能听到呢？

不曾想，“他们”在看到叶玄开口竟突然骚乱起来，原本已经镇静下来的面皮们又是颤动不止，抖动不断，更有甚者在狭小的空间内来回飞舞。

只有一个人，或者说一张脸表现的相对平静很多，正是叶玄第一次尝试解除的那个“女皮”。

她没有如其他人那般狂躁，只是慢慢贴近了叶玄的脸。

强化感官后的叶玄能看到她的长发此刻正在微微颤动。

照理来说正常人见到这种东西不被吓破胆就已是足够称得上是勇敢了，叶玄在初见到他们的时确实也很小心翼翼。

但熟悉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存在后，开始的那种恐惧便眼小云散了。就连叶玄都对自己的这种适应能力感到讶异。

但他隐隐感觉应该不止如此，

就像现在这个没有任何五官的“她”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近，叶玄却生不出一点想要转身逃离的想法，

仿佛脑内有一个人在不断的让他平静下来，

让他，听清她想要说什么。

“安...恶...爱...敖.....”

这一次的声音远比以前任何一次清晰，清楚到，叶玄甚至能听出一点点有用的信息。

“你说什么？”

“仙...阁...爱...好......”

声音更加清楚，叶玄感觉自己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只要能再清楚一点，绝对就能听明白。

他把头侧向了她，将耳朵尽可能的贴近了面孔起伏的部位。

她平静的面孔似乎也显得有些着急了，平坦面皮的起伏更为强烈，叶玄好像听清了其中的几个字。

“轩......鸽......”

“玄......隔......”

“玄......哥.......”

“......玄哥，你感觉好点了吗？”

彻底听清了那面皮的声音后，叶玄却是身躯猛地一怔，愣在了原地。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这个称呼也确实是她没错，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听到她的声音都不足为奇，

唯独，除了此刻。

叶玄猛地扭头看去，眼前是一个满脸关切之色的少女，有眼睛，很水灵，有鼻子，很可爱，有嘴巴，此刻还在对自己讲话。

是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族妹叶青。

茫然的扫视了一遍四周，没有暗黑的长廊，没有无面的人皮，没有听不真切的呓语，

叶青的问候声打断了呢喃，把自己从幽暗的长廊拖到了客栈的木床。

这里是自己的房间，也只是自己的房间。

叶青很关心撞了鬼后一天一夜未能醒来的叶玄，所以一大早就来探望他。

但此时叶玄却感觉很害怕。

心里的不安远胜于刚刚身在长廊时。

“他们”呢？

“她”呢？

她那么着急的想告诉自己什么？

是叶青在说话吗？我现在...是梦醒了还是在做梦？

“玄哥...能听到吗？”

叶青见叶玄醒转后也不说话，只是痴痴的望着房间，小心翼翼的问道。

虽然玄哥的精神状况好像还不是很好，但终于不像先前一样不省人事了。

终于放下心来的叶青突然想起，刚刚自己坐在叶玄的床边时，一时没控制住还上手摸了摸他的脸....

最重要的是，刚刚以为身边没人，就对着昏迷的叶玄说起心里话来，原本还是想稍稍倾诉一下，一不小心就说的有点多了。

慢慢回想起刚刚说的内容，叶青顿觉天崩地塌...

“玄哥为什么还不醒过来，我好害怕，害怕玄哥再也醒不过来。”

“大长老说你是撞鬼了，这鬼让玄哥昏迷这么久，真是太可恶啊。”

“玄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那时玄哥是族里的天才，虽然和我们没有血缘，但你修行天赋好，待人温和有礼，甚至在诗歌文书上的研究都要强于其他人不少，大家都喜欢你，而我那时只是个笨笨的小丫头。”

“没人喜欢和我玩。”

“除了玄哥。”

“玄哥每天都带着我出去玩，去逛街，去给我买好吃的，城里很乱，经常有闹事的，但有玄哥我一点也不害怕，每次出现危险都是玄哥挺身挡在前面，他总是把我保护的好好的。”

“现在长大了，我终于也有了点所谓的天赋了，我甚至在修为上都追上玄哥了，我也想像以前玄哥保护我一样保护你。”

“但长大后却总感觉和玄哥隔了一层薄纱，他

你总是躲我躲的远远的，难道是因为家父常说的“男女有别”吗？”

“可玄哥，我们本可以不这样的...”

“我们之间应该不会因世俗的看法就断了牵连才对......”

“小时候玄哥还叫我青儿，现在什么“妹妹”，“叶青”，“青妹” 哪有青儿好听，玄哥那么聪明怎么，怎么连我的这种心思都读不懂......”

“但来了天道城后玄哥又叫我“青儿”了...我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嘿嘿，还是青儿好听。”

“............”

越想，叶青的脸蛋就越发红润，想到叶玄是在听了自己话后醒转过来的，一方面对自己和叶玄间这深切的隐隐的缘线而惊喜，一方面...又怕叶玄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心事，如果互相真心相待还好...就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那以后还要怎么面对叶玄啊。

不同于各种胡思乱想的叶青，叶玄的脑内却清明无比。

慢慢把身体倚靠在墙壁上，现在无论是思绪，还是身躯，都如水一般平静下来。

是叶青唤醒了我啊...

叶玄思索着自己大梦初醒时的经过，正是叶青的呼唤声把我自己从长廊拉回了现实。

此刻的叶青，正双手捂住小脸红彤彤的小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样子她应该也并不知晓此事，恐怕只是碰巧了而已。

“仙...轩...玄...”

“阁...鸽...隔...哥...”

“仙阁...玄哥......”

叶玄仔细回想着她，也就是那个女皮在最后发出的音节。

前两个音节如果真是“玄哥”被吞音的话，那后面的两个音节到底是指什么？爱好，爱熬，莱蒿，还药？

玄哥的称呼应该并不只有叶青会这么叫，线索还是太少了，也许只有下一次去到那长廊才会有更多进展吧。

还有那运气之法...

回想起在长廊里那可以延伸感官的法门，自己明明从未用过，却能一念之下，身体做出本能反应，施展出来。

放松...气孔...感知...叶玄努力回想在长廊内触发运气法门时的感受，一念动，五感清。

接着，体内的灵气便真的和梦境中一样，和体内的灵气连接起来，叶玄的感知也逐渐延伸起来。

“咦？玄哥你突破了？”

听到叶青的声音，叶玄一愣，开始细细体悟体内灵气的多少，发现自己确实突破到了引气后期，甚至一举从初入后期晋升到了后期巅峰。

这倒是意外收获，自从自己入内鬼庙后一刻也没消停，刚刚逃离野狼，又在梦境长廊里入了虎口，不过后者的危险性倒是完全无法与前者相当。

在鬼庙里，身体是确确实实的传来了危险的信号，如果不是自己意外破开门，可能真的就被留在那了。

虽然多运气确实对修行有益，但也不至于如此进步神速，应当是其中一处幻境内确实对自己修行产生了裨益，只是可惜，两次都太紧张了，没来得及感受。

揉了揉叶青的头，叶玄笑道。

“老天爷可怜我大难不死，赏给我的。”

感受着温暖的手掌轻抚着自己的头发，叶家小丫头呆在原地，低下头去，消退下午的红霞再次升起，羞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睡的第几天了？山里试炼开始了吗？”

山自然指的是天道山，现在脱离了险境，自然没有继续躺下去的道理，变强，才能在下一次鬼怪出现时保护自己和身边人。

“玄哥，你睡了三天四夜，试炼在你昏迷的第二天，也就是前日便开始了。”叶青答道。

闻言，叶玄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梦境中走几步的功夫，现实中已经过去了近四天。不过既然开始了，为什么这个族妹还......

“你一直没有进山吗？”

见叶玄关心自己，叶青心里悄悄开心了一下，把凌乱秀发往耳后理了理，想抬头对上叶玄的视线却还有些不敢，小声回答道。

“我一直留在客栈里照顾玄哥，寒哥也说了，不用担心试炼的事，他会连同我们两人的份一起打下来。”

听到叶青的话语，叶玄心中也是一暖，彼此间哪怕没有血缘，却远胜过俗世的所谓血脉羁绊，诚挚的情与爱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叶青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与叶玄双目相望便不由会想起先前自己的羞涩告白，把头埋的越低，脸上的红晕便越加控制不住。

叶玄拉过还在叶青绞着衣角的小手，轻声道。

“辛苦你了，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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