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我在新墨西哥州的工地干活。
有天清晨，我蹲坐在城中村一条街上等待设备运往工地。那是个肉类贩卖市场，天气炎热，空气中蒸腾着防腐剂与尸臭的气味。
耳畔传来微弱的猫叫声，而且不止一只。
我戴上眼镜寻找声源，只见两只小花猫被扣在塑料水果筐下，筐顶还压着一大块狰狞的石头。
两只小猫叫得撕心裂肺，纵然喉咙已经沙哑。我本以为这是店家养的宠物，但当我起身后，才看清这家肉铺招牌上写的字——本店出售鸭肉、鹅肉、蛇肉、猫肉。
没想到新墨西哥州的人吃猫肉并不是恶意杜撰！
面对两只即将被宰杀的小猫咪我无能为力，只得快步走开，好听不到它们绝望的叫声……
橡林村外缘不像村内那么破败，开着好多农家乐。夜幕降临，路边装修华丽的饭店内流光溢彩，颇有一番影视剧里泰国酒店的风情。
奥克兰职业技术学院与橡林村接壤，纵然夜间拥挤的马路上学生熙熙攘攘，仍停泊着数不尽的轿车。
出警这么多次，从未见过有交警疏通一下这片的交通。
砍杀狗的警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坐在副驾驶上想着怎么谴责和处理行凶者。
这里的气氛就像圣诞节出行一般热闹，尽管乔伊按着警车喇叭，警车还是一寸一寸地在人群中往里挤，行人只是好奇地回头看一眼警车里的两个人，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这里的学生就这样”
“毕竟大专，素质低”
“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处理过三起校园厕所产子的警情，就在这所大学里”
“啊？把孩子生在厕所里吗？”
“那些女生家里穷没钱，就出来买，怀孕了没钱堕胎，偷偷生在厕所里。当时这所学校是旱厕，她们扯断脐带，把初生的婴儿扔进粪坑……有女生上厕所时听见婴儿啼哭，就报了警”
“这可真够狠心的！”
“我们进粪坑去救婴儿，有一个被冻死了……”
“其他的呢？找到他们的生母了吗？”
“找不到，活下来的被妇联交给福利院了”
“路边的轿车不是单纯来吃饭的吧？”
我想乔伊绝对懂我的潜台词。
“奥克兰这么大，能开得起宾利和保时捷的人，不会专程跑到农家乐来吃饭”
我们走进农家乐院内，老板早已等候多时，气愤地指着巷子对面另一家农家乐，说他们的厨师砍伤了自家的狗子。
随后给我们看从宠物医院传来正在给狗缝合脸部伤口的视频。
狗虽受重伤，但眼睛圆睁，也没捆绑手脚，乖乖地躺在手术台上忍受尖针刺入皮肤。
好似懂得人类在救它。
“你说我家狗只是跑进他家院子，那人就拿把菜刀朝狗身上砍了一刀！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坏，好歹也是条生命，你赶它走就行了，为什么这么狠毒？”
看罢，我只得安慰老板:
“厨师根本不在乎这些，好多杀人犯都是厨师……”
“这狗做手术需要多少钱？”
“两百美元”
“唉，这狗也不值这么多钱，你心真善，换成旁人早扔一边让它自生自灭了”
我和乔伊大步踏进那家农家乐。
“你们老板在哪儿？”
寂寥的露天院内，一名体形如四五只卡车轮胎堆放般的中年男人，和一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同坐在秋千木椅上，听到我们问话，并未起身，而且从头到尾都未起身。
“两位小兄弟儿，找老板有什么事？”
“有人报警说这里的厨师砍伤了他养的狗”
“哦，这事儿我知道”
“你是老板吗？”
“算是吧，我是这家店的股东”
“请你把那个厨师叫出来，我们要核实一下”
“你们先问我吧，我是负责人之一”
他的口气从容自若，带着一股凌人的傲气。
乔伊询问他时，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这位小兄弟儿，你别跟我整这一套，我也是国家干部，还没退休呢，至于我是哪儿的干部，你执法记录仪拍着呢吧？我没必要告诉你，你可以回去告诉对面儿，下次把狗管好，别随便往我做生意的地方跑，咬了客人算谁的？”
乔伊不在场时，每逢遇到这种能说会道的，我一定会与他辩论一番。
不知是否因为对方亮出不知真假的“干部身份”，乔伊未再与他过多理论，只是索要身份证。
中年人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身旁的年轻女子。
“你身份证在哪儿啊？”
“老地方”
“哦，知道了，我上楼去取”
简简单单三句话，就让我发觉年龄之差如同父女的二人关系不简单。
“我们厨师正在洗澡，就哪儿！”
“雷儿，去把他喊出来”
我寻着淋浴室的水声而去，气势十足地扯开嗓子朝里喊:
“你好！沙罗曼派出所！有人报警说你砍伤了他家的狗，请你出来配合我们了解情况！”
里面没出声，我把音调再提高，接着喊，找回方才被那中年男人的傲慢压下去的气势。
“喂！你听到了没有？你要洗到什么时候！”
“我马上就出来了！”
淋浴室里终于喘了一声。
“你是不是拿刀砍的狗？”
“没有，我是拿擀面杖打的”
“你打狗哪儿了？”
“脊背”
“狗的脸受了重伤，那伤口只能是被刀砍的，你快点儿出来，我要检查厨房里的菜刀！还有你今晚穿的衣服！”
这时乔伊和中年男人停止谈话。虽未回头，但猜到他们一定不约而同看向我这边。
在我看来，晚上八点多，还不是洗澡下班的时候。那一刀，摆明是索命去的。
“雷儿，有警了，我们走吧！”
“告诉我你的名字，身份证和电话号码，我要登记”
赶回派出所，我拨打厨师所述的号码，是个空号。
“乔伊哥，怎么办？那厨子给了个假号码”
“只要报警人不打电话过来，就再不管了”
“可怜的狗子……”
第二日，所长开会通知大家全所三分之二的警员准备出公差，去康涅狄格州抓捕一批地下赌场的嫌犯。
闭会，各个办公室开始清点手铐，警械库也取出手枪和弹夹。
“你们都去出差了，我也想去……”
乔伊看出我的心思，说:
“是不是觉得和警匪片一样，能体验真正当警察抓罪犯的感觉？”
“是呀，我还想当教导的贴身保镖呢！”
就这样，派出所只剩下十二个人。特别时期，原本三天值一次班，变成了隔一天值班一次。
我的搭档是大学刚毕业新入警的唐纳德，比我小四岁。毕业自联邦调查局国家学院，美国警校中的最高学府，他也是我们派出所学历最高的青年民警。
我们组合后出的第一个警，居然又是一起虐杀狗的。
“这次出差你怎么不去？我看大家都挺兴奋的”
驾驶警车的唐纳德问我。
“本来想去，一听要坐飞机，还是算了吧”
“怎么？不敢坐吗？”
“21年我在华盛顿上班，老板让我去趟新墨西哥州运送仪器设备。出发前我连续三次梦见飞机坠机，第一次梦见我和经理坐在机舱内，飞机垂直旋转坠落，那种感觉很真实，梦中我还把身份证塞进嘴里；第二次梦见我正往机场走，一架飞机起飞后坠落爆炸了；第三次梦见飞机坠机后我都变成鬼魂了……我跟老板说了这件事，就取消了，自那之后我再也没坐过飞机”
“听着还挺可怕的”
“我确实有一种发生重大危险前在梦里预知的能力，曾经应验过，发生的事情基本和梦见的一样”
这次案发地仍旧是橡林村，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站在路边抹眼泪，握着一只老式功能机，向我们招手。
“小姑娘，是你报警吗？”
“是我报警，住在里面的一个人用叉子把我养的狗戳死了！”
“好了，你先别哭了，快带我们去”
我们三个走过乡间崎岖的小路，走过窄小湿漉的田埂，走进一户院落。
院里一男一女围着一个头戴黑色礼帽，坐在房门前的老人大声斥责，唐纳德上前了解情况。
“姑娘，你的狗呢？”
“在这儿呢！”
女孩把我引进厨房，只见一只黄狗躺在灶台下的炭窑里，一动不动，睁圆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类。
“它还活着，说不定就熬过来了，狗的凝血能力非常强”
“那个人拿叉子把它的肚子都戳穿了！狗狗我养了三年了！我每天放学它都来路边接我！”
女孩儿心疼地大哭起来，院内闻声，又吵闹起来。
“你说你一把年纪了，你害这个命干什么！你都已经戳死三四只狗了！回回狗主人上门要赔偿！”
说这话的是他女儿。那老汉坐在凳子上，虽一幅朴实巴交的样子，却在微笑，笑得如同食人魔汉尼拔。
“这条狗我家养了三四年，你给我赔钱吧！”
女孩儿的爸爸开口索要赔付，听到索赔，那女人变了脸色。
“他叔叔，我家这个老人精神有些问题，家里就他一个人住，也不宽裕，您看您要多少？”
“五百美元！”
“五百美元我家可赔不起……”
听罢，那男人二话不说，快步走进厨房，抓住狗的后腿，狠劲往外撕扯，不顾狗撕心裂肺的哀嚎，定要把它像死皮一样地扯出来，只为那五百美元。
“别这样！快放开它！”
我怒吼，男人松开手，狗又钻回炭窑，躺着不动了。
“它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这么撕它！这老坏种那么杀它，你也不把它当回事吗！”
看我情绪激动，唐纳德让我和老坏种进去屋内，我只能服从指挥。
女孩儿想的是她的狗，男人想的是他的钱。
“老坏种，你怎么这么坏？”
那老头坐在床边，总是一幅怪笑，嘴里应和:
“嘿嘿……嘿嘿……”
“老坏种，你早晚遭报应！”
“嘿嘿……嘿嘿……”
“你嘿你妈了个逼……我真想朝你脸扇两巴掌！狗东西！”
两家人谈好价钱，最终以三百五十美元赔偿了结。
我走过去跟父女俩说，这狗还能撑活过来，回家找个铁锹，慢慢铲进背篓，带回家缓几天，说不定能康复。
“不成！钱我都赔了，这狗你们得给我留下！”
“你说什么？”
我和唐纳德不约而同地看向她，那女人被威慑后，再不作声。
我们走到乡间大路时，那里再次传来狗子的惨叫声，我们距离案发地已经很远了……
回去的路上，我思忖今后一定要创作一部保护动物的小说。
每每想起新墨西哥州的那两只小花猫，总后悔当时没有偷偷将它们放生。
2019年11月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预防虐待动物和酷刑法案》，禁止对动物蓄意碾压、焚烧、溺水等严重伤害，并禁止用拍照、摄像等方式记录虐待动物行为。违者将面临联邦重罪指控，最高可处7年监禁及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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