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加油吧穷人！

“雷儿，你在打什么？”

和我趴在同一张桌子上，备考公务员的马歇尔问我。

“写科幻小说呢，再写一章就剧终了”

“写的什么呀？”

马歇尔从对面探过来想看我的屏幕，我就把电脑转向他。

“《PROJECT ULTRAMAN》(超人计划)”

“你这爱好挺好的！”

“从去年开始，我决定每年写一部题材不重样的作品，我要给世界创造点儿东西”

“那你明年准备写什么？”

“明年写一部纪实文学，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辅警回忆录》”

“你要把你当辅警的经历全写出来吗？”

“耶~”

近期橡林村偷盗频发，盗窃手段高度相似，全是撬锁。窃贼破坏门锁后入室，把室内翻个底朝天，衣柜里的衣服扒散满地，每个口袋都被掏过。

我和乔伊勘察现场时，发现抽屉边缘积攒的尘土上留下了窃贼的指印，很明显窃贼犯案时戴着橡胶手套。

盗窃时间基本在晚间19点到21点，经过询问，其中一位户主在去儿子家吃晚饭时，窃贼撬锁入室，偷走了户主压在茶杯垫下的一百美元。

我猜测，窃贼只有一人，身形偏小，常住橡林村，每晚天黑后都在案发地附近转悠踩点儿。可橡林村这么大，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怎么找呢？好就好在橡林村没富人，偷不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橡林村是奥克兰市诸多贫民窟之一，居住着约两万外来务工的流动人员和常住人口。橡林村也是滋生犯罪的温床，居住其中者，流氓、盗贼等前科人员占比较高，时常发生些酗酒伤人、打架盗窃等案件，十多年前是毒品泛滥的重灾区。

橡树村又地处两个派出所管辖的中间地带，每有案件发生，围聚在街边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会被从南北两边赶来的民辅警联合疏散。

午休之后，值班室又接到一起橡林村住户失窃警情。

我们驱车前往，根据报警人描述，警车在村子里七拐八转，才找到案发地。

“你这儿真够深的，我们找了好久！”

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子领着我们走入那处破败的院落，踏进院门，眼前的景象与恐怖片里多年未住人的阴幽老宅无二。

女子指着门口半截黄砖和被砸掉得锁头，说:

“我今天下午刚回来，就看到门锁被砸掉了”

“你多久没在这房子里住了？”

“两天了”

“你丢什么东西了吗？”

“我目前没发现被偷了什么，但我合租的室友就不知道了，我给她打过电话，她正往来赶呢”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侧写:单人作案，身形偏小。

她们住的房屋，外墙拉开几条可怖的裂缝，屋内因年久失修，墙面被雨水渗泡，泥黄的渗水早已把墙皮冲刷掉大半，地上还淌着些许积水，整个房屋像是地基下陷而朝后倾倒。

我不禁啧啧称奇，这样的房子还能住人吗？

我们先是勘察报警人被乱翻一气的房间，简易拼搭的衣柜旁，女式胸罩、内裤全被掏了出来，扔在地上，被积水浸湿。

“这个贼倒没那么变态，没顺带把内衣偷走”

我心想。

“你确认一下有没有丢什么贵重值钱的东西”

乔伊问她。

女子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道:

“就偷了几包小零食，包装袋还扔在床上，还有就是……他留了这个字条……”

女子打开笔记本电脑，内里夹着一张白色铜版纸，纸上用紫色圆珠笔写下淡淡的字迹，不贴近看还真看不出来。

只见小偷写着五个大字——加油吧穷人！

我和乔伊看罢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贼还算有点儿良心！”

“我最值钱的就是这台电脑了，他没偷……”

乔伊去隔壁房间勘察，我则悄声告诉女子，平常在门口留意一下，有没有频繁从门前经过，或者驻足的可疑男人，记住他的样貌衣着和出现时间，但不要拍照。

在我看来，这个窃贼和之前撬锁的大概率是同一个人，这种人连续犯案后，极可能回到现场故地重游找心理刺激，特别是留下字条的现场。只要她目击到这样的人，我便可通过村里的监控捕捉到对方的样貌，再查证他的身份。

乔伊从隔壁走出，我不再嘱咐。

“你室友看着不像个好东西，虽然也没什么可偷的，但我进去一看，她的验孕棒、避孕套被翻得满床都是……”

“是啊……她和我在村子里同一家幼儿园教课，经常把她男朋友带到房子里过夜……”

说话间，另一名画着浓妆的女子走进院门。

她见两个警察在此，全无失窃后的担忧，而是紧盯着乔伊，眼神满是崇拜与娇羞，喜形于色，边听乔伊说话，边向他抛媚眼。怎么说呢，那种眼神，既像是勾引，又像是假装清纯。

“把你的身份证给这位警官，让他登记一下”

她扭捏作态地把身份证递给我，我一瞧她才19岁，可她的容貌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大不少，满是风尘气。

“一定是哪个中专跑出来的”

我对她满是鄙夷。

“你们联系一下幼儿园园长，让他给你们租一个更安全的房子，这房子是危房，不能再住人了。两个女孩儿独自住在这里人身安全也没保障，我们回去调监控，案情有进展就电话通知你们”

我和乔伊往回走的路上，说这贼真有意思，良心未泯，没把唯一值钱的电脑偷走。

“那这两个女的怎么办？”

“再不管，安抚一下得了”

自从艾米丽回家奔丧后，我们再也没有互相问候过对方，她也没有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怎么样了。

不通消息一周便可默认为分手，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了整整二十天，艾米丽先发来信息:

“最近在干嘛？”

“上班看书”

我冷冰冰地回复她。

“哦，好的”

我未再回复，只是忙于考研的事情。

十天后，我删除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感觉像卸掉了一个负担，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终于可以去参加久违的漫展，参加集体文娱活动，和那些衣着华丽新潮的女孩儿们说说笑笑。

我和“灰姑娘”的故事结束了，再无交集。

自“小仙女”之后，我再也没有真心真意地爱过哪个女孩儿。

天气变冷，警情也就少了，不像盛夏时节一天接二三十个警，一整晚都别想睡觉。

二十时许，达尔文接到一起橡林村打架的警情，里昂和乔伊都不在，我只能跟随杰姆同去。

报警人是橡林村路旁院落的房东，几个街坊邻居也一并作证:施暴者是个老泼皮，年轻时就是村霸，时常喝醉酒殴打欺负一个身体残疾无儿无女的五保户老人。老人平日里除了领取政府微薄的救济金外，靠捡废品度日。这老泼皮隔三差五就到院内打砸他捡来能换钱的废品，如啤酒瓶、饮料瓶，纸板这些。

我们被领入堆满煤炭的内院，果如房东所言，饮料瓶被撒了满院，装废品的尼龙袋像只瘪了气的气球耷拉在墙根。

走进老人租住的房屋，寒气袭人。如此寒冷的时节，他的屋内连火炉都没有，只见老人捂着额头，指缝里是干涸的血块。

他不太利落的说话声带着沙哑的哭腔。

“你们看那人坏不坏，用老汉捡来的热水壶往他脑门上砸！”

说着，房东捡起地上的水壶把儿，金属壶面已被砸得凹陷下去。

“打人的人呢？”

“应该在他小姨子开的小卖部里，我带你们去找”

我习惯性地给现场和老人的伤势拍照。

“小雷，给他买几个创可贴”

“好！”

我快步跑到路边的诊所，买了纱布和创可贴。等我回去时，只留下那老人，情绪激动地说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我给他处理好伤口，安抚他说:

“您放心，我现在就去收拾打你的那个人！”

说罢，我出门去找杰姆，杰姆警衔上闪烁的警灯引着我走进老泼皮藏身的小卖部。

我推开塑料门帘，只见施暴者坐在炉火边烤手，杰姆站在一旁训斥。

醉酒泼皮估计连半句也没听进去，杰姆向老板娘询问此人子女的电话号码。

“老头儿，听说你是你们村儿老大？”

我不轻不重地朝他肩膀拍了一掌，他纹丝不动，也不作声。

“要不咱俩比划比划？把你那‘醉拳’耍出来让我瞧瞧？”

电话那头老泼皮的子女拒绝负责，不知是绝情还是臊得慌。想来也是，什么样的父母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子女，这是铁定的真理。

杰姆无奈，只能再次找艾森豪帮忙让村委会介入。

“艾森豪哥才是辖区—把手吧？”

我打趣地说道。

“我来派出所之前就看到案管中心那一片贴着艾森豪的宣传海报，刚来报道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们只得先送老泼皮回家。在漆黑狭长的巷子里，杰姆三令五申警告再打人的话就把他逮进大牢。

“你看你儿子女儿都不管你，再把你抓进监狱，里面的罪犯就把你打死了！”

我跟在老泼皮身后，瞅准时机，故意朝他脚后跟踩了一脚，踩掉他的鞋子。等他跺了两下脚尖，我又踩掉他另一只鞋子。

他不顾被踩掉的鞋跟，气愤地转过身盯着我。

“怎么着？想动手是吧？”

杰姆搂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忍住没发火，自顾自地朝家门走去。

没想到橡林村里还有如此阔气的门脸！

“以后别打人了啊！明天村委会的人会来找你！好好配合！”

这次杰姆没制止我肆意妄为的小动作。

“看着吧，艾森豪一定又提一袋米一袋面去看望那个五保户老人，搞不好还送钱呢！”

“啊？他常做这种事吗？”

我只知道艾森豪在整个辖区赫赫有名，不曾想他如此乐善好施。

“经常做呢，艾森豪虽然是事业编，但听说他工资将近一万美元，比市长还要高”

值班室里几个社区老哥吞云吐雾，我虽躲在床边，仍被迫吸着二手烟。

谈笑间，杰姆和强森问起我工资的事情。

“小雷，你现在一个月工资有多少？”

“加上公积金3500吧……”

“不算公积金，公积金不是工资”

“2700，越发越少了，逐年少发一百美元，公积金也只涨了50块而已，我看明年就发成2600了”

后来在网络论坛上看到这样一种观点:

公安局靠逐年压低工资逼走一批人，辅警名额空出来之后再招一批新人，轮番替换，这样辅警队伍永远都有年轻血液。

此时，接警平台的警报声又响了起来。

“两口子打架的警！”

达尔文在内室喊道，我凑过去看事发地。

“咦？这不是所长家的小区吗？”

“你怎么知道？”

“他家房子装修完叫我去抬过白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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