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仙女与灰姑娘

在遇见米雪儿之前我从未想过和任何一个女子结婚。

今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许久不曾联系过的米雪儿给我发来一张玉兰树的照片，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们简单聊了一会儿，聊我的职业，聊她的无业。也许她只有孤独的时候才会想起我。

我查询玉兰的花语，玉兰代表友谊。

与她相识，已满一年，我不禁又回想起与她邂逅在桃花盛开时的故事……

2023年4月16日，内华达山举办“橡树旅游节”的开幕式。前一天晚上我在反恐检查站值班室值班，看到终于有了参加社交活动的机会，立即在网上组织好一个小团队，准备第二天一起爬山。

有个昵称叫“momo”的网友也加入了进来，我查看她的主页背景，因为美颜的缘故，不知道本人是否和照片中一样温婉可人。

虚拟空间的人物我始终抱存疑态度，我尚未见过哪个女人自信到可以不修图、不美颜，就把自己的照片发布到社交平台。

翌日清晨我在检查站外拦了辆出租车，一路直奔内华达山，生怕错过了集合时间。但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等来第一个女孩，交谈得知，她今年15岁，正在念初中。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第二个女子也到了，没想到她见到我后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应该工作了吧？”

看她的样子也不年轻，面容略显老态，眼圈发黑，说自己昨晚上了夜班，我猜测她可能是从事护士之类的工作。

这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就是等女人。

四个小时后我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说我们先行上山，未成年的女孩说“momo”在坐地铁转出租，马上就到，恳求我们再等等她。

终于，这个最慢的女孩在人潮中提着裙摆匆忙朝我们一路小跑过来，还不住地道歉。

高度近视的我看见她走来时，嘈杂的人群仿佛静止了一般，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感觉油然而生——似一见钟情却没那么强烈，似久别重逢却素未谋面，脑海里想到的只有崔护流传千古的诗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第一次见到她，那可爱的面容，娇小的身材，以及一袭粉色的洛丽塔长裙，让我心田上仿若盛开了一树、千树、万树的桃花，所有的焦躁全部烟消云散。

如果我失去耐心不愿等她，那我必定会错过这个让我产生种种滑稽错觉的女孩——她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我想和她结婚，做梦都想。

天气很热，她撑伞走在我后面，我给大家买来矿泉水，借着递水的机会，终于换来她的转身与回眸。

我失神般地盯着她白皙的后颈发愣，她是那般娇小，让我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有没有成年，于是乎脑海里冒出了三个字——“小仙女”，“小仙女”自此成了我对她的爱称。

走在树荫能遮阳的巷子里，一起同行的女摄影师说要拍照。大家驻足在此，我也有了合理的机会，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下好多她的照片，我生怕初见即是最后一次相见。

她最美丽的样子，自此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里。

我们拍摄完走到巷子尽头，摄影师说再等一个人，那个人马上就来。

我们等在原地，能和她多呆一会儿都是那么幸福，那么甜蜜。虽然我在和其他两个女子聊天，但眼睛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看她——尽量自然地用余光去看，别让目的性那么明显。

一个穿着白色法衣，肤色黝黑的高个子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闯进我们的视野。

众人之中他的眼睛唯独锁定了momo，那一刹眼神骤变，那是一种见色起意的邪念眼神。

靠近我们的一瞬间，他“扑通”一声跪在了momo面前，大口喘气，以一种夸张的语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自己是拼了命跑过来的。

其实整个过程我都能洞察出——这是一个浑身是戏的表演型人格患者，俗称“小丑”。他能在几秒钟之内熟练地完成表情转换，做出多种浮夸的动作。

原来momo还在念大学，而这个小丑居然是耶稣光明大教堂的神父。他见了教堂就跪就拜，一路上像个精神病人一样亢奋，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说要为我们祷告，生怕没人注意到他。

我不明白，如此尴尬令人不适的哗众取宠，momo她们是怎么笑出来的？

行至半山腰，队长詹姆斯打来了电话：我已调职到案管中心，两点前必须报道。

突然的调令让我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换了单位，而是刚和momo相遇，就要离别。我只得追上去，跟她道别，说我因工作原因必须下山。

骑着共享单车穿行在山下拥挤的人潮里，我后悔不已，要是刚才不管不顾，一起爬山，该多好……

最遗憾的是，遇见这么可爱的女孩，我却没有和她合一张影。因为我害怕离别，这一别之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当天晚上，我开心地睡不着觉，那是一种久违的对女孩子心动的感觉，哪怕是少年时代，也不曾有过如此奇特的情愫。我哼唱着《Free loop》、《Because of you》的曲调，喜悦地告诉上铺的朋克我遇见了一生的挚爱。

“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还没查出来，我叫她‘小仙女’”

“我看看她的照片”

朋克从上铺跳下来，我得意地给他看今天拍的照片。

“确实好看，抓紧了，抓紧把她拿下”

“现在急需见面的机会，这女孩我总觉得只能日久生情，硬来肯定翻车”

我查到她的真名叫“米雪儿”，今年23岁，但翻阅她推特上两年前的一段留言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妮可，如果我们当初都能勇敢一点，现在是不是还好好地在一起呢？

“朋克，小仙女可能是个同性恋……”

大半个月过去，自疫情解封后奥克兰市的民间活动越来越多，我问米雪儿，要不要参加五一的漫展，她说要去。

正巧我能放五天假，不用在案管中心坐冷板凳，可以出去痛痛快快地玩了。

那天我去得很早，发信息她也不回，一直等到一点多钟，我以为自己被放了鸽子，气呼呼地准备收拾东西离场。

正当动身时她发来信息，说自己到了。她旁边居然还跟着上次那个小丑，我顿觉失望，难道他们关系很要好？我的小仙女在审美方面是不是有些畸形？

尽管心里酸酸的，我还是强装平静，不能让她们看出一丝情绪。

不知为何，小仙女和我靠得非常近，似乎在刻意躲避什么。想也知道，就像我看过她的网络动态一样，她肯定也看到了我穿警服的照片。

“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外面吃饭？”

“我不想吃，你饿了的话就先吃吧，我去那边转转”

我转头四下观察了一番，小丑混在穿着奇异装扮的人群中，又在歇斯底里地“献丑”，又在拙劣地吸引所有人去注意他。

“你去那边转转，把尾巴甩掉”

我给小仙女指了指右侧的会场，她心领神会。

刚见到她时，她和小丑虽站在一起，但我看她的表情也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不悦。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与小丑脱不了干系。

我到会场外的一家餐馆点了碗意大利面，不知怎的，小丑像是嗅到了我的气味，寻着我而来。进店后什么也不点，仍旧故意提高嗓门，不管不顾吃饭的顾客，数落小仙女的“不是”

原来早上发生了一件可笑的事情:

小丑把小仙女约到海湾大桥附近，借口一起参加漫展，小仙女与上次我们结伴的女孩一起赴约。不曾想小丑居然掏出一束事先准备好的白玫瑰，单膝下跪向小仙女表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小仙女吓得不轻，千推万拖才把小丑稳住，拒绝了他的表白。

听罢，我忍住内心的窃喜与嘲笑，一言不发，全然把小丑当做疯子，一个不要脸的疯子。

吃完意大利面，没戴眼镜的我凭借直觉在人潮中寻找着小仙女。

我虽知道她叫米雪儿，但假装不知道她的真名，也不愿意用网名来称呼她，索性什么都不叫。

“早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个疯子在餐馆里把经过全都告诉我了”

“他怎么这样？怎么什么事都给人说！”

小仙女只是有些恼怒，并没有破坏她那温婉淑女的形象。

“他再发神经就交给我，我们一起走，早点甩掉他”

“好的，哥”

她居然叫我“哥”，听到这样的称呼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这既是礼貌，也是对陌生人的尊称。

小仙女和其他两个女孩儿互相挽着胳膊在会场里漫无目的地逛着，而我紧紧地跟在后面，期间还结实了两名正在念大一的少年，很巧的是，他们也相当热爱武术。

“来来来，我买饮料一下子中了五瓶耶！你喜欢葡萄味儿的还是青柠味儿的？”

我怀里抱着揭瓶盖抽奖抽到的五瓶汽水，第一瓶就递给小仙女。

小仙女说她不喝饮料，让我分给几个“小孩儿”。

确实，我们两个是年龄最大的，我96年，她00年。

“我有些社恐，人一多我就害怕起来了，你看我的手还在抖”

小仙女伸出微颤的手给我看，如果是普通女子，我可能趁机贴上手指去感受，可是她在我心中太过于独特，我竟只是木讷地看着她的手掌。

“你在人堆里多锻炼锻炼就不社恐了，你看我，人越多我越兴奋！”

我们走到一个网红青蛙前面，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

“要不要一起合个影，我帮你拍照”

“这不好吧？”

“没事儿，来来来！”

我先上前和穿着网红青蛙外套的朋友打了声招呼，让小仙女和另外两个女生都过来，尽全力把小仙女拍得很美。

紧接着，我们漫步到签售区，这里的队伍排成了长龙。

“是西摩尔！是西摩尔！”

小仙女看到签售区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子激动地叫了起来。

“西摩尔是谁？”

我好奇地问她。

“西摩尔是抖音上非常火的二次元网红！好想和她合个影啊......”

“走走走!”

“不好吧，我不敢......而且这么多人都排着队，我们插队会被骂的......”

“没事儿，这种事情交给我！一定能让你和她合上影！”

我信心十足地向她保证，走到西摩尔的签售桌前，对左侧排队的女生表达完歉意，就直接插队向西摩尔诉说小仙女的愿望:

“小姐姐，我一起的姑娘从很远的地方专程来看你，她很快就要赶车回去了，能不能耽误你一分钟和她合个影啊？她可喜欢你了！拜托了！”

“可以的！”

西摩尔保持着职业的微笑，我立刻回身招呼她们三个快点过来，兑现了我的承诺。离开时她们三个向西摩尔道谢，我则赶紧对着排队等待的人群，抬手举到额头连连道歉。

看得出来小仙女很开心，至少是忘记了早上突如其来的烦恼，她和我挨得更近了。

“你站累了没有，走了一天了”

我很体贴地问她，她说还好。

主会场的舞台前有几把空椅子，我俯下腰问其中坐着的一个人。

“哥们儿，这椅子能坐吗？”

“这是给上台参加活动的人坐的”

“哦，原来如此”

我拉上方才新结识的两个男生上台表演节目，他们居然想都没想一口答应，同去后台报了名。

“我们报名表演节目了，抢到了这个VIP专座，你先坐着休息一下，我们三个排练排练节目，到时候记得录像哦！”

小仙女比出“OK”的手势，坐在椅子上看演出。

我准备表演剑术，他们两个要表演拳术。二人虽极其认真，动作却相当生疏。我心想小仙女可在下面看着呢，哪怕人山人海也与我无关，我的动作一定要潇洒漂亮，决不能有半点差错。可越想向小仙女表现一番，越会忘记招式。

漂亮的女主持人告诉我们，由于时间关系，节目必须取消，我松了口气，干脆参加了问答活动。

根据主持人提问的问题，我说了一些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到世纪初很多人听都没听过的动画片，现场纷纷鼓掌。在目不暇接的日本动漫对美国本土动漫造成巨大冲击的今天，那些虽说老掉牙，但却作为美国动画曾领先世界的代表作，能让国产动漫在这个充斥着浓厚日本二次元文化的会场里扳回一局，也就不虚此行了。

主持人送给我们三人一袋纪念品，我先接手看了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来，零食给你”

我把零食递给小女生。

“居然有个面膜？给momo吧！”

递给小仙女时，一同上台的男生居然伸手来抢，我赶紧塞到小仙女手中。

“哎呀！别和这个姐姐抢嘛！谦让一下吧！”

那男生面露不悦之色，和我们告别。

“下次再一起出来玩儿啊！”

我们向他道别，他仍旧不悦地头也不回，只是背对着我们挥了挥手，乘上一辆回大学的公交车。

我们下一个目的地是阿尔伯特街，那里夜间将举办灯会。公交车上，她们三个女生并排坐在一起聊天，我闭目养神，幻想夜晚和小仙女一起举着夜灯并肩而行的浪漫场景。

两个女孩问起了我们的年龄。我说我今年二十六岁，小仙女说她二十二岁，实际上我们两个都有意少报了一岁。

不曾想小丑早早地潜伏在那里，像头发情的疯牛，仍然在打小仙女的主意。

小仙女拽了拽我的衣服，说：

“你把他抓走吧！”

“我警告你，你这种行为属于性骚扰，只要一个报警电话，你今晚就得在派出所过夜了，你考虑清楚”

我挡在小仙女前面，盯着小丑猥琐的双眼如是说。

只可惜我没有随身携带一直用来装身份证的“人民警察证”皮套，这招对做贼心虚的人用，屡试不爽。

小仙女应该是把我当成了真正的警察。我总觉得，她对我有一种慕强心理，让那时的我产生她好似也喜欢我的错觉。但我希望她永远别知道我其实是辅警，就像念大学时，每逢火车上有人多嘴问我念哪所大学，我都说自己念得本科。以至于每次坐火车都要带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翻看，好让自己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儿。

对小丑的警告奏效后，他识趣地走开了，我借机吓唬小仙女说：

“晚上活动结束了一起回去，跟紧我，免得这个疯子趁我不在又纠缠你”

“好”

后来听说小丑以宗教的名义，精神控制了一个十五岁的初中女生，做了他的女朋友。

很遗憾灯会巡游时我和小丑站在排头带领队伍，没有和小仙女走一起。在游人的围观下，我很自在熟练地表演了一套拳术，剑术表演也是行云流水。在人群发出喝彩时，不知道娇小的她在后排看不看得见我。

反正今晚最出彩的就是我。

活动结束后，终如我所期望的一样，与捧着那束白玫瑰的小仙女走在人潮涌动的街上，没有任何人打扰。

“我们把这些花送给路人好不好？”

“好呀，不过只能送给女生哦！”

于是我随机向路人打招呼，说明意图，小仙女再把纯洁的玫瑰赠送出去。

“你们要幸福哦！”

一位收到花的女生对我和小仙女回赠了一句祝福，那女生把我们当成了男女朋友。我看了一眼小仙女的反应，她笑而不语。

那个夜晚，即便现在回味起来，仍然如此甜蜜，就好像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我把我的温柔全给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孩......

六月份，“清退编外人员”成了案管中心同事间讨论的热门话题。

事情的起因源自美国副总统哈里斯宣布清退白宫5%的编外人员。上行下效，全国各州重点城市均开始仿效白宫。

一时间所有人都处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之中，特别是三十岁以上的老辅警，明显能感觉到他们的恐惧。这个岁数，说白了人生已没有其他可能性，在上有老下有小的重担下，被清退无异于把人逼上绝路。

好在芝加哥、休斯顿等地的辅警、协管们组织了大规模的集体上访，才让各地政府停止了这种“卸磨杀驴”的卑劣手段。但从网络上的相关反映看，各地政府这种“用得着就用，用完就扔”的做法，让不少像我这样的编外人员深感寒心。

自疫情结束后，我们的工资不增反降，在原本低廉的基础上又降了两百块。可笑的是，分局里流传着要改善我们待遇的流言。

就像为了稳定军心而开出一张空头支票，更像在等待随时会来，却永远不会来的戈多。

有说法称，这种降薪的做法是为了逼走一部分年纪偏大，不得不为生计发愁的人，再以同样的工资招聘一批新的辅警，从而保证辅警队伍永远都有年轻劳动力。

朋克告诉我们之前检查站同宿舍的兄弟米歇尔辞职的消息。

“为什么？”

“他在特警队呆得好好的怎么辞职了？”

“听说是在训练的时候，搞盾牌对抗，那些当过兵的教官朝他的盾牌狠踹，盾牌打到了他的睾 丸，把阴 囊打破了，流血不止，同事们开着警车把他抬到了医院”

“米歇尔还没结婚呢，把那里打坏了影响生育能力呢！”

同事们带着半戏谑的口吻谈论此事。

“后来呢？”

“分局说训练受伤可以报工伤，但分局现在财政紧张，要等半年才能报下来。米歇尔一听分局不把人当人看，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民警不到一周就能报下来，辅警却要等半年。分局根本就是不想掏这个钱，他一气之下干脆辞职回家养伤去了……”

自灯会一别，与心心念念的小仙女已有整月未见。

“我毕业后要去西雅图了，今天刚面试完”

“去做什么工作？”

“听说是个面包生产的什么企业，我跟你说，里面有好多帅哥呢！”

为了能多和小仙女创造见面的机会，我组织起拍微电影、野餐等活动。拍摄结束后，我与小仙女坐在公园的花坛边聊天，她告诉我她即将离开奥克兰。

这对于深深爱慕米雪儿的我来说真是个难过的消息，尽管我把和她的每次相见都当做最后一次来珍惜。那天晚上我联系到高中同学，希望能帮我在西雅图的工程上找个活干。若我因一时头脑发热，为了一个根本不确定是否同样也喜欢我的女子辞去辅警的工作，我想我能干的只有老本行了。

小仙女所学的专业是空乘，可惜身高太矮，没有航空公司愿意录用她，临近毕业，她只能找一些其他工作。

“雪儿，你在学校里吗？我明天去你学校考试”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个侦探”

“那大侦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你的主页里看到的”

“啊？可我现在在家里呢！我真该晚一周再回家的！”

“太可惜了，本来想考完叫你一起吃饭去的……”

2023年6月底，参加事业编考试的考场分配到了小仙女的大学，本以为这又是一次和她见面的机会。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一整夜，从个人爱好、生活趣事，聊到旅行计划、婚姻恋爱。尽管第二天需要精力充沛地考试，可我紧紧拥抱着枕头睡意全无，能和她交心已使我万分开心。

小仙女说上次面试的工作又被刷了，原因是对方嫌弃自己身高太矮，办不了业务。

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小仙女不用去西雅图了，我也不用傻乎乎地“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我们谈到了婚姻， 她说她也是恐婚族，大学四年都没谈过恋爱。

“我根本不想结婚，我不想承担婚姻的责任”

“我可不想当谁的老婆，做谁的妈妈”

“有种心理疾病叫‘彼得潘综合征’，俗称‘成人幼稚病’”

“听症状咱们两个像是病友，哈哈哈哈”

“等你回来我们去野餐吧！”

“好呀！我要买点东西，不然一把年纪了什么都不带，不好”

“不用啦，你人来就好了！”

等到野餐那天，小仙女在众人的惊叹下抿嘴微笑，她身着一袭黑色的礼裙，像个从城堡中走出来的公主。

“完了完了，我要流鼻血了”

一路上我不住地夸赞她。

当几个女生去花丛中拍照时，我发现她就坐的地方掉落一枚发卡，本想悄悄拿走，留个纪念，却被一同的女生发现，我只得还给她。

也许吧，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隐约预感到了终有一日会离别。

正当氛围欢闹时，几个未成年人问起了小仙女的恋爱经历，她倒是直言不讳，说高中时谈过两段短暂的恋爱，大学再没谈过。

话锋一转，她转头盯着我的双眼，告诉我：

“我是个双性恋，我也喜欢女生，我现在暗恋一个大三的学妹，她长得可帅了”

她注视着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儿没有幻想中那么纯真，一则是相识久了，她对我不再防备，二来我对她的爱慕之情放大了她的光环。

她所说的话，我并不诧异，何况她的手机壳早已从粉色的小白兔换成了代表同性恋群体的“彩虹旗”

那时我所想最多的，却是与她相比，我穿衣略显寒酸。虽然坐在一起时我总用“情侣配色”安慰自己，趁着无人在意，悄悄拉紧衣角，不至衣裳褶皱，可如同盐粒般的毛球怎么也扯不平。

“我看他们两个挺般配的，有夫妻相”

即便对面一个女孩说了这样的话，她也和我一样，假装没听见。

在路旁送小仙女上了出租，我立马打开亚马逊平台，物色一身新衣裳。但回去的路上，我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形容。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被证实了——米雪儿是个同性恋。

新衣服到货后，我在检查站的厕所里左照右看，总觉得缺点儿什么能让我看起来更酷的东西。

小仙女还有三天就要毕业离校，奥克兰主城区又举办了一场民间活动。这次明摆着是最后一次见面，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她。

早晨九点，我们班组下班时，特警队的三辆黑巴士停泊在案管中心外的马路边。

“今天得早点儿走，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看这阵仗准没好事，大家都明白一个班组肯定应付不来这么多人。

检查站到奥克兰主城区的路程起码也得两个小时，纵然我万般祈祷今天顺顺利利，可希尔芳的电话还是打了过来，让我们组所有人再回到案管中心，加班。

“雷！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帅！”

尚未进门，邦迪笑着问我。

“今天要约会去，你看这个项链酷不酷？”

我从胸膛前掏出一串银色的三角形项链，项链图案是共济会的标志“全视之眼”

“酷酷酷！”

原来早晨特警队抓来一整个邪教村，分局从各个派出所抽调出部分民警做审讯工作，这对分局来说是件大案。

虽说焦躁不安，但我仍兴致勃勃地听特警队的兄弟聊邪教村的事情。

“这个邪教叫做‘西方闪电’，最近准备造 反，听说还有村民把自己老婆送给邪教头目‘享用’的”

案管中心挤满了人，我们一组完全派不上用场，只是干站在那里。为能准时赴约，我甚至想趁着没人注意，换完衣服从一楼厕所翻窗逃跑。

好在希尔芳准许我的请求，我说我只请三个小时的假，自由以后，谁管她呢？

到达约定地点，小仙女迟迟不见踪影。

听说她在和同学一起玩，会晚到。等她时希尔芳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案管中心，我随口敷衍说十九点。

等啊等，等了好久，才等到她。与她同行者是一个留着短卷发，身材臃肿，即便开口也分不清男女的人。

我给她使了个眼神，她会意但没回应，很明显她看我的眼神与之前已然不同，可以说——她的眼里没有我了。

她们两个走在我前面，相互间有聊不完的天。

此刻的我显得那么多余，那么可有可无。

她们驻足在桥栏远眺时，几个女生向米雪儿打招呼，原来是她同校的同学。趁此机会，我故意在她面前夸赞其中一个身形高挑的女生长得好看，眼睛也美，来打破这尴尬。

“那你去找她！”

她的语气有些生气。

“我是个艺术家，单纯从审美的角度欣赏她的容貌”

以这样的方式，至少能暗示米雪儿她在我心里没那么重要，和掩饰我内心不知如何形容的煎熬。

我想尽办法让自己在如此荒诞的情况下分心，最终构思出一个名叫《奥克兰之恋》的小说雏形。

行至河岸处，那假小子居然真的和恋人一样，扶着她坐到长椅上，给米雪儿梳理头发。这是我幻想过不知多少次的场景，可我连梦见的运气都没有啊！

我再也无法强颜欢笑，听到有人用萨克斯演奏我最爱的歌曲《昨日重现》，索性不再忍受两个女的令人身心不适的卿卿我我。

我曾在之前一起拍摄的微电影剧本里写下这么一段话：

“人生没有如果，我们却抱着刻舟求剑的态度。人生没有如果，不要等，就现在！”

不知是否是自己内心戏过多，或许那部微电影里想表达的含义成了她和一个同性恋确立关系的催化剂。

她终于承认自己23岁了。

她终于直接叫我的名字“雷”了。

我终于能面对面地叫她“雪儿”了。

天色渐晚，我早已把答应希尔芳的十九点返回抛之脑后，一改之前的纠结，心想反正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豁出去了！

旧金山湾的彩灯游轮里，歌手正在演唱一首《Don't know why》，我和假小子两个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米雪儿左边坐着假小子，右边坐着我，就这么听我们两个旁若无人地引喉高歌。我和她既是在较劲，又是在比赛，谁也不服谁，只看谁能压准音，谁能唱好调。

没想到游轮上净唱些令人伤感的离别之歌，而且全是七八十年代的老歌。现在不把心声唱给米雪儿，就再也没机会了。

“你唱得真好”

我言不由衷地夸赞假小子，实际上她的嗓音一听就是常年被烟熏火燎过，况且她身上本就带着一股不三不四的烟味。

“谢谢，谢谢你夸她”

谁能想到，道谢的居然是米雪儿。

“分别的季节就该唱些离别的歌”

我故意说出这番话，她们两人的反应有些微妙，像泄了口气，又很无奈。

不知为何，米雪儿再次提及她恋爱的经历，并说那是不好的回忆。假小子像给受冻的人盖被子一样，顺势把自己的左手盖在了米雪儿右手手背上。

“还好我是个比较晚熟的人”

“他虽然26了，但他心智只有16岁”

米雪儿向假小子如此评价我，这是她对我不加掩饰的最真实看法。

二十一时许，河畔行人已渐渐稀少，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刻，她们依然走在最前面，没有和我并排，我跟在后面偷偷拍下她们的背影。

我们在天桥下道别，米雪儿说她们要顺着河畔步行走回学校。

走上桥梯，我本想在桥上最后再看看她，目送她，但怎么也找不见她人。我匆忙跑回桥梯，低头发现她俩还站在原地，正倚着石栏手拉手聊天。

我站在她们头顶，监视着她们，不停地拍照。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才转身要上桥，我赶紧一步跨好几个台阶，轻巧地跃上路面，快步跑过这座大桥，拦了辆出租车返回案管中心。

可能吧，她们就是想避开我，不想再同行。

梦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那就各自安好吧，彼此之间留个最好的印象。

自从米雪儿离开奥克兰后，我只能和她在梦中相见，梦里我们一起冒险、聊天、玩闹，梦见她趴在我的背上，我背着她去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去看烂漫的桃花……天快亮前，她就走了。

不多时响起闹钟，它很识趣，没打断我的好梦，可梦境依然让我留恋不舍。

不久后，她在推特上发出假小子亲吻她脸蛋的照片，宣布她们的“同性之恋”。这令人作呕的场面，使我再也没有初见她时那样的心动。

好在她的恋人不是个男人，不然只会令我更心碎。

如此冗长的篇章，却有另一个女孩儿还未讲，接下来的章节，正如这一章的标题，我将继续讲述“灰姑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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