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光怪陆离的世界

参加公安工作以前，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心理变态。

参加公安工作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正常人。

“今天晚上哪儿也别去，穿便衣，跟着我出去一下”

晚饭时间，食堂里人并不多，所长让我今晚跟着他外出，我只得答应。

乘坐他的雪佛兰轿车，我们沿着二十九街区的棋牌店、按摩店、KTV、酒吧沿路暗查，进入KTV包厢后，所长翘起二郎腿，亮出警官证给端水接待的服务员看。

“叫你们老板过来，我是沙罗曼派出所所长”

老板笑脸相迎，毕恭毕敬地为我们一老一小端茶倒水。所长已经司空见惯，可我总觉得不自在，但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威风！

我们走进一家按摩店，听所长说这家店之前是卖淫场所，现在整改了。

我们上了二楼，前台两个画着夸张妆容，想掩盖衰老面庞的女人正吞吐着烟雾，见我们走来并没有太上心。

所长拿起前台的项目价格表，耐人寻味地问道：

“有没有598、698的？”

所长的潜台词是有没有提供特殊服 务，听到这话两人先是一愣，未等开口，所长直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你们两个我可记着呢，从良之后好自为之！”

我们在所长的轿车里等待派出所另外一名老警察，顺便闲聊了起来。

“我感觉来沙罗曼派出所后，出警接触的人多了，脑子也灵活了，原来在检查站与世隔绝没有社交，整个人都像是和社会脱了节，出门分不清东南西北”

所长听完笑了笑，那名老警察拉开了后座车门。

“点儿踩好了，就在河沟旁的村子里，他们是半夜玩的，明天就可以组织抓人了”

“哎呀，那两个妓女看着真让人恶心！真想不通为什么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非要找这种五十多岁的老女人嫖娼，妓女占大便宜了！”

所长仍然芥蒂那两名妓女，后来得知所长一直对卖淫嫖娼深恶痛绝。

我们把车停到路边，从铁丝网的缺口处钻了进去，顺着事先探查好的路线悄悄摸进村子。看样子这一片都是拆迁区，早已无人居住。借着幽弱的月光，我们摸索着走进树林深处。

不远处有一群人围着石桌蹲坐，有人高举手电筒照明——原来他们是在聚众赌博。

我躬身窥视，极力不让步履发出声响。

“好了，我们走吧，先不要打草惊蛇，明天晚上这时候组织抓人！”

一听到有行动，我瞬间亢奋不已，终于能亲身体会一次之前看过的那些令人血脉喷张的警匪片桥段。

第二天晚上八点，我找好手铐，坐在办公室蓄势待发。但不知为何，所长不让我参与抓捕，让我代替其他警员去出警。

我颇感失落，也许吧，同为老乡的所长是怕我体型太过瘦弱而意外受伤，亦或是怕我疏忽大意。

“大家注意，天黑草杂，追不上跑了的就让跑吧，能抓回几个算几个，我们自己人千万不要受伤！”

于是那晚，我跟着一名叫布鲁斯的辅警出警，连续四个小时不停歇地满辖区跑。

“我现在正式向你告知！我们正在正常执法，你有权利通过录音录像的方式保护你的个人权益，但如果你掐头去尾将视频发布到网上造成不良影响，你将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布鲁斯厉声警告正握着手机拍摄我们的一个人。

事情的起因是群众报警称有人向小区老人高价售卖菜刀和收音机，两名醉酒群众用铁丝勒住其中一人，压在地上等警方前来。

我拉开他们后，倒地那人说自己被勒住脖子吸不上气，受了严重的伤，要去医院，要求我们依法处置。

“你先去医院，这两个人我们带走了，明天拿着检查结果来我们沙罗曼派出所！”

事后，我问布鲁斯为什么不把那两个搞推销的一起抓回去。

“给个坡让他们下了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当我们准备返回派出所时，又接到一起警情，内容云里雾里，只得先去报警人那里了解详细情况。

警车开进辖区一处建材市场，红蓝双色的警灯勉强照亮漆黑又寂静的巷道，一名男子站在巷口朝我们挥手。

男子看见警察到来表现地有些慌张，我始终没听懂他那一通解释到底说了什么。一个身穿黄色半袖的小胖墩儿见到我们后，带着哭腔给我看他身上的多处伤口。

“小朋友，你慢点儿说，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我误以为这小孩是遭遇了校园暴力，或者被父母虐待后自行报的警，便怒气冲冲地看向那名男子。

“这是你家孩子吗?”

布鲁斯看到小孩的惨状后，也极力压制着不平与怒火。

“不不不，这不是我儿子，我不认识他，他是我儿子在回家路上带回来的”

男子匆忙解释，生怕我们的误会加深。

走进这家管材店后，男子轻拽布鲁斯，悄声说这孩子有些不正常。

上了二楼，店铺的女主人正在做饭，说这孩子已经饿坏了。

店内还有一对兄妹，男孩裸着上身蹲在床上写作业，女孩年纪不大，天真烂漫，看见警察特别激动。

“这孩子是我儿子下午放学坐公交时遇见的，说自己不敢回家，肚子饿得很，能不能给他点吃的，我儿子就把他带回来了”

听到这话，我生怕等我们走后，夫妻俩会因此揍他一顿，赶忙夸赞：

“你们的儿子真是个好孩子，很善良！”

我开始检查小孩身上的伤，他全身上下有多处不同程度的伤痕：小腿上有大片血淋淋的擦伤，胳膊上有变色的淤青，手臂上有被尖锐物品扎过的针眼，甚至还有被牙齿咬过的牙印！上衣和裤子沁透着血迹，惨白的肤色倒衬得这些新伤口旧伤疤更加残忍可怖。

“小朋友，是谁打的你?你告诉我们！”

“警察叔叔，是我爸爸和我妈妈打的我！”

骑在小孩鼻梁上那幅镜片特别厚的眼镜似乎随时会滑落。

“啊？”

我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布鲁斯耐心地询问起他的家庭情况。

原来他今年十三岁，还在念二年级，说他爷爷活着的时候一直很宠爱他，自从他爷爷去世后，父母便开始对他实施虐待殴打，还不给他饭吃，用针扎他已经是家常便饭。

“我要快点长大，以后也当警察，把坏人全都抓起来！”

听到这里，布鲁斯眼眶泛红，垂下了头，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天吶，你说为人父母，就算孩子残疾，也要尽好做父母的责任，怎么能这么虐待孩子？”

我们为孩子的遭遇愤恨不已，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情。也许吧，他的父母此时此刻正恶毒地诅咒孩子能自此失踪自生自灭。

我把自己的警帽脱下来戴到他头上，他开心地向我们敬礼。

“警察叔叔，能把帽子给我吗？我戴着帽子就没人打我了！”

“再有人打你，你就用电话打911，警察叔叔会保护你的！”

“警察叔叔，能不能给妹妹也戴一下？”

看样子他很喜欢这家的小女儿，搂着女孩的肩膀期盼布鲁斯的警帽。

“来，给你！好好吃饭，你们两个长大了都要当警察！”

看到这样暖心的场面，我用手机给他俩照了张相，十三岁的男孩竟与五岁的女孩身高相等。

“老哥你看，他衣服上有小学的校名！”

拍照时我注意到他上衣有个圆形校徽。

“好，我让值班室去联系他的父母，这必须让社区和居委会来介入！虐童的性质很恶劣，他的父母简直是两个畜生！”

随后布鲁斯问我有没有孩子，我说我还没结婚。

值班室联系到那对畜生夫妇后，我们将他接上警车，女主人端来蒸好的米饭还有肉菜送给他。这孩子显然已经饿得不行，扒开餐盒直接用手抓起满是红油的肉片就往嘴里塞。

“小朋友!不可以在车里吃哦，我们去警察局再吃好不好？”

“算了，让吃吧！”

布鲁斯制止了我，扭动车钥匙，警车亮起了前灯。

车尚未开回派出所，这孩子就已经吃完了肉菜，似乎只有在警察这里，他才敢无所忌惮地“撒野”，哭丧着脸庞仍然诉说着自己的饥饿。

“我去给他买吧，路口有烧烤”

我正打算外出，民警维克多训斥了起来:

“不许胡闹啊！快点吃！你爹妈很快就来接你了！”

我也制止住维克多，说这孩子是残障，别这样。

蹲点儿抓赌博的兄弟们全部返回，我也不用再顶班。

凌晨零时许，派出所外早已没了行人，四下寂静无声。

正在厕所接水的我鬼使神差地向窗外望去。

那孩子的父母确实来接他了，只是走到远处没有路灯照亮的地方后，他爸爸狠狠地朝孩子屁股踢了几脚，一家人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至于今后会发生什么，是这家人被社区监督？还是继续毫无人性地虐童？我无法预知，我也无能为力。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我仅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希望那孩子想当警察的心愿能支撑着他在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上多熬一天是一天......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