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派出所专治英雄梦

好消息：过上了超级英雄般的生活。

坏消息：蝙蝠侠般的生活。

蝙蝠侠与其他一众超级英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个昼伏夜出，身体有极限的普通人类，打击犯罪更多是在深夜——夜幕降临，哥谭市开始了群魔乱舞的罪恶狂欢。

奥克兰也一样，时值八月盛夏，人们的情绪随着气温的升高而躁动不安。街边巷角全都是饮酒烧烤到凌晨也不关门的摊位，莽汉们借着酒劲耍横，免不了与他人发生冲突，轻则拳脚相加，重则血溅街头。

这样的夜晚，派出所值班的警员们就别奢望能睡个安稳觉。

很走运，我被调职到了二十九街区的沙罗曼派出所，成为了一名治安辅警。

从嫌疑人逃跑的那天起，二楼工作的教导和主任从没责备过我，也没有像一楼那些人一样戴着有色眼镜对待我，似乎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尽管我一直心虚地不敢与他们对视，教导还是体贴地招呼我闲暇时一起吃西瓜。

有次在谢尔盖主任的办公室外，我隐约听见他为了厕所加装防护栏的事情训斥谢尔芳。

“出事了（犯人跑了）不是赖给一个小的去顶，案管中心这么大的安全漏洞......”

调职的那天早上谢尔盖主任将我和约翰叫到他的办公室，微笑着说起了调职的事情。很多同事都说，谢尔盖是个笑面虎，可我觉得，他的笑反倒让我安心——假如事情真的很严重，他不会是这副表情。

“你们两个闯了祸，分局原本决定要把你们开除，鉴于你们是新人没什么经验，就让你们去派出所接受锻炼，你们现在去政工取介绍信吧！”

那天午饭前，我们骑着自行车，谈论各自要去报道的新单位。

“我是个恋旧的人，真的舍不得走”

我明白，约翰只不过是因为懒而已，是怕麻烦不想搬走宿舍里自己的那些行李。

而我迫不及待地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宿舍，换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远离这些毫无意义的职场勾心斗角。

“雷，希尔芳队长给你发信息了没有？”

约翰在收拾行李时问我。

“没有啊，给你发了吗？”

约翰带着些许炫耀的口吻说道：

“她说让我去了开发区派出所好好干，等着以后我能再调回案管中心”

新的生活，随着我长期住在派出所而展开了。

“雷，你怎么这么多行李？”

带班民警里昂帮我把一大包衣物强塞进警车后备箱。在这之前，暂时住在橡林村出租房的好友托马斯已和我骑着自行车来来回回取了好几趟装满纸袋的个人物品，背井离乡的“凄凉感”就在这一趟趟的骑行中调侃着。

调侃着辅警的工资少得可怜，少得可耻，少得可悲。调侃着我在这个年纪没有可以租房的闲钱，调侃着托马斯租住在那三百块一个月的出租房里。

调职那天，里昂开车来接我，让我今后加入他的班组。

“主任您就放心吧，我们沙罗曼派出所正缺人手”

我们与谢尔盖主任道别，开车前往沙罗曼派出所找所长报道，那一路让人倍觉陌生荒凉。

“雷，你是哪里人？”

“我是洛杉矶人，老哥你贵姓啊？”

“免贵，我叫里昂.肯尼迪，正好我们派出所所长也是洛杉矶人，和他搞好关系，他会特别关照你”

我敲响了所长办公室的大门，尽管在我之前看到有年轻的警员站在门口先喊“报道”，待允许后才会入内。

看着年纪与我相仿的警员，虽都穿着蓝衬衣，但一杠一星的警衔却让我万分羡慕。

“你是哪里人？”

果不其然，这位已经谢了顶，操着洛城口音，又混杂着美式发音的所长问起了我的籍贯。

“我是洛杉矶人”

“洛杉矶哪里？”

“嗯，洛城主城区，我家住在那儿”

“马歇尔，你带他去308先安顿下来，就住你那个宿舍！”

马歇尔是美国黑人，饮食习惯与我们不同，年龄与我一般大，但他已经结婚。在大家看来，派出所里只有我与马歇尔两个“上进”的年轻人，似乎除了工作，就是抱着书本看。

我们聊天得知他在考公务员，但考了五年，年年考年年落榜。

“如果考到最后真的考不上，我大不了摆摊儿买烧烤”

我从未问过马歇尔考公务员的最终结局，他却无奈地如此规划了最终的路。

自我来后，他调去了社区工作，我接替了他的治安警务。

“你们到底来不来！再不来我就要杀人了！”

夜里二十二时许，接警平台接到一起家暴的警情，显然报警人已经陷入狂躁，迫切希望警方介入。

“里昂哥，这么近吗？”

警车只开了一小段路便来到事发地二十九街区东区。

“这里面住的都是些刁 民”

我们进入报警人家中，室内满地狼藉，花盆、水杯已砸了个稀巴烂，家暴完的两口子分别坐在各自的房中。

里昂询问了解，这对新婚夫妻因为妻子聚会晚归的原因发生争执，丈夫是1993年生人，是铁路工作人员，月薪一万块。妻子生于1991年，印第安人，是公立中学的物理老师，月薪8000块，二人结婚还不到一个月。

不曾想在我羡慕他们的工作与薪水时，里昂也不禁感叹:

“你说你们小两口，个个工资都比我高，不把日子过好，都是吃饱了撑得吗？你还是个老师，能不能有点儿老师的样子？你平时就这么教育学生吗？”

“警官，这是我家里的事情，你不要用职业来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好好好，那你们能不闹了吗？我们还有别的警呢！”

“不行，你们不能走，他打了我，你们今天必须把他抓走！”

不等里昂开口，她丈夫便率先怒骂了起来:

“我打你？是你先掐我的！你看看你把我胳膊掐成什么样了！”

他说这话，倒使人觉得此人如同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纲上线的巨婴。

“谁让你躺在床上不理我的！你难道要让我像你妈一样一天到晚把你当宝贝哄上吗！”

“你他妈的别骂我妈！”

没想到二人因为一句话再次发生撕扯，我和里昂只得夹在中间将他们隔开。

“你要不要脸!我们结婚你连娶我的彩礼都拿不出来！一个大男人存款连一万都没有！什么都要花我的工资用我的钱！你就是个废物！”

此话一出，丈夫哑口无言，连我们两个也觉得尴尬不已。妻子竟能当着外人的面揭自己丈夫的短，如此刺伤丈夫的尊严。

“这样吧，你今晚到外面找个旅馆睡去”

“好，我找一找房门的钥匙……”

“还找什么！赶紧走！”

听到丈夫要走，妻子再次情绪失控，撒泼大闹。

“你给我滚出去！你连租房的钱都掏不出来！这房子是我掏钱租的！”

丈夫穿上那件挂在衣架上的铁路制服，仍旧自顾自地在另一间房中“找钥匙”。依我看，他是被野蛮的妻子接连羞辱后已无地自容，找钥匙只是尴尬、羞愧得不知所措而已。

是我的话，也许眼泪早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明天你们两个就去法院或者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听到离婚，妻子冷静了大半，坐在床边默不作声，没了之前歇斯底里的疯狂。

“怎么样？离不离？让你离你又舍不得！”

“你们不把他抓走，今天这家里就要见血！”

妻子突然像一头发疯的野牛，冲出卧室，一脚将其丈夫所在的房门踹开，一边哭一边拳打脚踢。

丈夫忍无可忍，大步冲进厨房，抄起一把菜刀，誓要杀人偿命。

妻子见状也不甘示弱，顺手抱起一个花盆，拔掉花枝，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场面即将失控。

没想到第一次出警就遇上了这么棘手的情况，还伴随着误伤我们的风险。

里昂先是好言好语卸下丈夫的菜刀，我夺过妻子的花盆，待我锁好厨房门后，里昂瞬间发怒变脸，一招反手擒拿制服了这个疯女人。

“雷!把他们两个全部抓走！带回派出所，全部留案底！”

我们一人抓着一个，双双押上警车，将二人带到地下一楼的办案区侯问室。

侯问室阴冷潮湿，灯光昏暗，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发霉的腐败气味，气氛比较渗人。

“哥，怎么把我也关进来了？我做了什么？”

被关进“地牢”的丈夫不到五分钟就受不了，近乎乞求地告饶。

“你比我大三岁，你好意思把我叫哥？”

“警官，这里面好暗，好冷，我穿得少了，受不了了！”

我在乎的不是他孩童般不成熟的心智，而是从我当辅警开始，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警官”！那一刻，我觉得好开心，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身警服所带来的荣誉与自豪。

“大哥！拜托你看看你老婆吧！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才叫宠辱不惊，学学她好不好？”

听我说罢，他再不做声，抱着头痛苦地蹲在角落旁。

强森进来拉开侯问室的门栓:

“小伙子，你跟我来！”

强森把他叫了出去，趁着侯问室只有我一个，我才敢自作主张地与其妻子交谈起来。

“大姐，你看过《夏洛特的烦恼》这部电影吗？”

“看过”

“夏洛特在婚礼上被同学和老师轮番嘲笑欺负，因为他是所有人里混得最惨的，他只能靠醉酒麻痹自己，这个时候他老婆非但不顾夏洛特的脸面，还当着那么多人揭他的短，说他没钱，说他无能。她在一个男人最需要尊严的时候击碎了他的尊严，何况那个男人是他的丈夫。你知道吗？钱就是一个男人的尊严，你当着我们两个外人揭你老公短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多心酸难过吗？说不定你扯开嗓子骂他的时候，邻居们都把耳朵贴在自家门上偷听，看笑话呢！”

听我说完，她低下头，似乎开始反思那些过分的话。此时我才看出她身为老师特有的沉静气质。

“弟弟，你说得对，我真不该揭他的短，谢谢你提醒我，我以后不会这么说他了，你虽然不是老师，但我觉得你挺适合当老师的”

我笑了笑，看样子我的说教起了作用。

“弟弟，你结婚了吗？”

“没有，我还不想结婚”

经过强森调解，夫妻重归于好，妻子双手握住我的手不住道谢。

“谢谢你弟弟，今晚真是麻烦你们了，我会记住你说的话的！”

妻子率先打破僵局，边哄边撒娇地和丈夫走出了派出所。

“把手拉上！”

“把你老婆抱紧！”

我和强森、杰姆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还不断起哄，只希望这起哄声能加速二人感情升温。他们回头向我们挥手告别，手牵着手消失在了路灯照不亮的黑暗之中。

“强森哥，几点了，我没带手机”

“现在是华盛顿时间，02:09”

“啊？这么晚了？我们赶紧回宿舍睡觉吧！”

那晚，尚在梦中的我接到了里昂的电话。

“雷，有警了，我们走吧！”

我眯着刚睁开的睡眼，看了看手机屏幕，现在是凌晨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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