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棋布局中人·贰

洛曦会找上她，也是落羽意料之外的事。

当时她如往常一样正在长廊上执行着没有期限的处罚，洛曦拦住了她。

“你喜欢我的声音？”

没有吊嗓子的洛曦，清洁如兰，声音柔嫩温婉如水，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

落羽愣了愣，点点头。

“要不要同我一起学？我可以教你。”

落羽有些惊喜，但是又害怕，毕竟这不合规矩。

还是洛曦轻言细语安慰她：“别怕，没人敢怪你。”

她的声音洋洋盈耳，带着某种魔力，促使着落羽答应了。

这是落羽第一次进水云间，里头的女人很多，个个花枝招展，却都是婢女的身份，所以也不会有人伺候她们，都是自力更生。

洛曦不同，她有自己的院落，她的院子里有一棵桑树，光秃秃的还不曾长新叶，还有一名婢女照顾她。

不知为何，白三公子似乎待她不同些。

后来落羽才知道，那是因为白三公子喜欢她浪荡的叫声。

落羽也听过，只是她以为那是夏千莺的。

往后的日子，落羽除了行路便是跟着洛曦吊嗓子，她头一回知晓这吊嗓子还有那么些门路，需要动用全身的力量，边走边唱，哪怕是这样一两个时辰，也不会觉着累。

落羽做不到，头一天她便喉咙哑了。

“我们戏子吊嗓子，不是光用喉咙去发声的，不过......你音色倒是美。”洛曦笑她。

随后，洛曦便像极了梨园里头的师父一样盯着她，先是学着蓄气、要让她气像细水长流般慢慢呼出，呼得均匀。

洛曦今年十九岁，跟三公子年纪相仿，是个可以嫁人的年纪。

她喜欢落羽，却也不像正经的师父对她严苛至极。

“戏子下贱，却也苦。”她摸着桑树的枝干，叹气道，“我小时候被师父打怕了，跑出去，却又不知道去哪，被师父抓回来之后又是一顿打，可是那里不需要挨饿受冻。”

落羽突然明白为什么洛曦会来这白府了。

每个人都想脱离苦海，活的更好，这并没有错。

“洛曦姐，你喜欢三公子吗？”落羽跟她一起吃着小点心。

“噗嗤”一声，洛曦笑了出来，瞥了她一眼：“怎的突然问我这问题？莫不成你喜欢三公子？”

洛曦在这树阴照水待久了，也听说了落羽的事儿，知道她当初因为“不好看”而当了婢女，成了树阴照水，乃至白府为数不多的清白姑娘。

这白府，能有多少婢女没被三位公子玩弄过呢？

落羽一想到三公子的所作所为，又想到水无和那些女人的惨状，便觉得一阵恶寒。

她怎会喜欢上这样的人？一个从来不把女人当人看的人。

“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洛曦幽幽道，“他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是了，白三郎，不会喜欢任何人。

那他爱谁呢？

“他爱他自己，也爱他的兄长，他的妹妹，唯独不会爱我们。”洛曦“咯咯咯”地笑着。

片刻后，她停下笑容。

“所以，我们要学着自己爱自己啊......”

**

他们说，每年这个时候，三公子都要去江陵城一趟，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去年是他唯一没去的一次，不然一般新婢子来树阴照水，是见不着三公子的。

这很正常，白家三子都在隐城，总要有人看着点江陵城的生意。

江陵城与大梁国接壤，是个边境之地，大楚境内外进外出的货物都要经过江陵城，忙些也是应该的。

没有三公子在树阴照水，她们至少可以平安无事活过几个月。

何姑姑格外厚爱于落羽，什么好东西都尽量给了她，吃食也好新的缎子也罢。

落羽知道，何姑姑没有孩子，她是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

一个母亲都喜欢把自己的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让她活的更好。

春天来了，万物如婴儿问世，绿色在不知觉中赶去了雪色，布满白府乃至整个世界，温度也回升着，女儿家们迫不及待换下了那笨重粗厚的棉袄。

洛曦别院里头的桑树也长了叶子，增添了几抹盎然。

行路与吊嗓，落羽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事情。

“外头白府招选新的婢女之事，已经过了初选了吧？”洛曦问道。

落羽点点头，那些姑娘也快进来了。

“洛曦姐姐，那些父母不知道白府是个什么地方吗？”落羽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洛曦弯腰拾起一片没能牢牢攀附树枝的新叶：“他们知道，他们怎会不知道？就这招新婢子的频率，他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知道，还是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进去。

那么......她的父母也是这样想的吗？落羽想起自己的娘亲，她那样爱自己，在她被卖入白府，在他们拿到她卖身的钱之后，他们也是高兴的吧？

如同刽子手舔着刀尖上的血，发出渗人的笑声。

七年和一辈子有什么区别？她们连第一年都活不过。

落羽开始怀疑自己父母的用心，这个七年是希望她七年之后还能回去吗？

“落羽。”洛曦喊着出神的她。

“在。”

“你想过未来会喜欢怎样的男人来当你的夫君吗？”洛曦望着她，手心里撵磨着那片新叶。

喜欢？夫君？落羽摇摇头，她不懂这些词的真正概念，太遥远又太模糊。

现在她能不能平安无事出了这白府还是两说，哪里能想那么遥远的事情。

洛曦今日穿了青缥色的半臂长裙，她适合素雅的颜色，站在那儿，美的出尘。

“我喜欢着一个人，心里住着那么一个人。”她轻声念道，余音带着些许叹息。

落羽一惊，她不知道洛曦喜欢的男人会是什么样的，定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公子吧？

“落羽，我是希望你能出了这白府的。”洛曦看着手里已经完全破碎的新叶，淡绿色的汁液黏黏的，眼底的情绪也多了几分哀愁。

何姑姑也曾对她说让她出了这白府，不要回头，很多婢女明明已经亲眼见过地狱，却依旧舍不得走。

“嗯，我会离开的。”落羽点头。

洛曦一听，笑了笑，不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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