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河车案（2）

陈二一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道旁的摊贩高声吆喝，秋阳不暖，但能分光暗。

他随着记忆的指引来到妙春药房前，远远地就能望见里面的掌柜忙碌的身影。药房前进进出出的，大多数是白丁俗客，偶尔有几个朱门绣户的有钱人进去买些补药。

他在门外彳亍着，等到人稍微少了点，这才踏进妙春药房的门槛。

“掌柜的，我是淮宁县衙的陈捕头，有些话要问问你，可还方便？”陈二一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枕臂的榉木板。

“阿万，来，招呼好其他客人。”掌柜走出柜台，把活儿甩给打下手的伙计，“鄙人姓廖，官爷，咱们到后堂聊吧。”

看这廖掌柜的态度，想来也不是第一次被衙役问话了。陈二一跟着他来到了后堂，一个白白嫩嫩、长相乖巧的小厮上前斟了些茶水。

陈二一看着眼前的孩子，止住了上前捏脸的冲动。

“官爷请问吧，小人定会知无不言。”

陈二一有些纳闷，这廖掌柜的态度似乎是过于恭敬了些：“廖掌柜……被衙役打过？”

“这……算不得打，呃……小人不懂人情世故，一些官爷教训了一下。”

陈二一忍住笑，抬手喝了口茶来掩饰自己上扬的嘴角：“廖掌柜，近来生意可还好？”

“我这里是淮宁县最好的药房，生意向来不错。”

“那……近期买药的都是些什么人？”

“多是平民，有些达官贵人也会来照顾生意。”

“那你可知，近期卖得最好的药是什么？”

廖掌柜有些为难：“官爷，每天来买药的人不在少数，我记不得这么清楚。”

“那我问你，近来，党参、黄芪、当归这类补气血的药材，存货是不是少了许多？”

“这类药材，近十年一直都是供不应求。”

“十年？那十年前呢？”陈二一皱眉。

“十年前，妙春药房还没有这么大的名气，这些药材的供应和需求都相对平衡。”廖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敢问官爷，问这些做什么？我们可没有偷做假账啊，这些收入和支出，我们可算得明明白白，可以让官爷过目。”

“廖掌柜误会了，我是想问，你这药房里，紫河车的储量如何？”既然这样，那陈二一也深入地问了些问题。

陈二一之所以先问党参、黄芪、当归的销量，是因为这三种药材常与紫河车配用。若是开口就问紫河车，万一眼前的中年人有所隐瞒，那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官爷，紫河车……这是稀缺药材，若是我这药房里大量存储，恐怕早就被买空了。”

“那我问你，你药房里的紫河车，都卖给了谁？”

“普通百姓怎么买得起这种药材，多是些有钱人来买，来晚了还买不到。”

陈二一淡定地喝了口茶：“那你知道，这些紫河车，是从哪里来的吗？”

廖掌柜细细思考了片刻：“是一些普通人拿来卖给我们的，基本上每个药房都会收这种药，价格还不低。”

“你们东家是谁？”

“是吴家。”

“吴家？”陈二一歪头，搜索了一下脑子里的记忆，“哪个吴家？”

“就是那个掌有许多药房的吴家，他们家的大老爷是淮州别驾。”

淮州别驾，正五品，属于地方官员，地位仅次于淮州刺史。刺史出行时独乘一辆马车，其下属官员都是多人共乘一车，而别驾地位较高，既不与刺史共乘，也不与其他官员同车，而是别乘一驾，由此得名。

问到这里，陈二一心中大概有个猜测了，就是不知道淮州刺史有没有参与。如果这件案子涉及到刺史层面的官员，那就不是他想查就查的了。他一个小小捕头，能翻起什么浪花？

“最后一个问题，那些来卖紫河车的人，多久来一次？”

“大概三五天就会来卖一次，偶尔间隔的时间比较久。”

陈二一从怀中摸出几粒碎银：“廖掌柜，这些天请多留意一些，那些来卖紫车河的人有问题。”

廖掌柜吓得手一哆嗦：“官……官爷，你这钱，我可不敢收啊，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银子你还是收回去吧。”

上次被衙役打了，就是因为钱。像他这种黑心商家，趁外行人不懂价，多收了点钱，被衙役发现，按在地上一顿摩擦。

“哦？那也行，你就问问那些人从什么地方来，手里还有多少紫河车。”

此时，门被微微打开，有个伙计探了个脑袋进来：“掌柜的，有人来卖货。”

“正好，我乔装一下，与你同去。”陈二一咧嘴一笑，目光在那个伙计身上游荡，一双细长的眼睛眯成两条缝。

陈二一扒下伙计的衣服穿上，勒好了自己的裤腰带，然后一把将廖掌柜拉到身前：“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陈二一临走前还把脑袋探回来：“你，别出来，就在这等着，一会儿就还给你。”

那伙计蜷缩在椅子上，颤抖地点了两下头。

陈二一见到了那个卖货的，黝黑的皮肤，头上的方巾没扎整齐，胸膛的起伏和突出的斜方肌让他看上去像是个武者。

那人眼神谨慎，在柜台前左顾右盼，见到掌柜的出来，这才收起了自己的那份疑心。

“掌柜的，紫河车怎么收？”那人低声道。

廖掌柜有些疑惑，这人他是记得的，前段时间也来卖过，怎么这回不知道行情了？

“你有多少？”

“大约有一斤。”

“干的？”

“干的。”

廖掌柜战术后仰，斜着眼睛瞟了陈二一一眼。

陈二一不知所措，盯着廖掌柜发愣。他倒是想直接抓住那个黑汉子，可摸不准对方的实力，陈二一也不能保证自己能留住他。

“请到这边来。”

廖掌柜把那人带到了一间没人的屋子里，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问：“一斤，这可有将近十来具，敢问阁下，这些紫河车，是从哪里来？”

至于廖掌柜之前为什么没问，因为以前别人来卖这玩意，都只是两三具两三具地卖，量小才是正常的，现在突然拿了十几具过来，他还有点不敢收了。

“这……这是我走了许多地方，花钱收来的。”那人有些不耐烦，“你就说收不收吧！”

廖掌柜拿不定主意，不由得看向了陈二一，得到点头示意后，这才换上了职业假笑。

“收！你卖给我，我再卖给别人，咱们都有的赚，你开个价。”

那人思索片刻，伸出右手张开五指：“五十两。”

聊掌柜嘴角一抽，迟迟没有说话。

陈二一只知道紫河车很贵，但是没想到能这么贵，五十两，这可是他一年半的收入。

那人见掌柜没有答话，掰了根手指头回去：“四十两，四十两也行！”

“这位兄台，紫河车是稀缺药材没错，但你这狮子大开口，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我最多给你三十两。”廖掌柜伸出右手，弹出了三根手指。

“那就……三十五两，不能再少了。”那人把手缩了回去。

廖掌柜看似有些为难，斟酌一番后爽快答应：“好，三十五两，拿钱交货。”

汉子把手伸进怀里，正想掏出货来，突然警惕地看着旁边陈二一。

廖掌柜见状，摆手道：“自家人，无妨无妨。”

倒是陈二一，瞳孔咕噜一转，悄声对廖掌柜说：“你先拖住他，我去去就回，千万别让他跑咯。”

廖掌柜心生疑惑，还没问出口，陈二一就已经作揖告退了，这是做给那个汉子看的。

“兄台，可以把货拿来看看了吧。”

那汉子从怀中拿出一包干药，摊开来细看，性状微黄，形似核桃仁，干瘪瘪的又像是煎过的油脂。

这一边，陈二一跑出妙春药房，走到一桩石柱后，拿出一筒竹火，扯开引线对准天空，绚烂的烟花洒满云端，淮宁县衙的通用信号亮起，街道上巡逻的捕快都在陆续向这里聚集。

“我抓不住你，来一百个人，你跑得了个屁。”

屋里的汉子还没注意，聊掌柜说身上银子不多，得去找账房先生要，这一去已经半刻钟了，他反反复复喝了八杯茶，那个斟茶的小厮他都叫得出名字来了。

“哎，茅房在哪里？”汉子叫住小厮，朝他扬了扬下巴。

“请跟我来。”小厮放下茶盘，带着汉子往后院走。

陈二一等到援兵，将妙春药房团团围住，王赉上前：“有什么发现？”

“里面有个卖紫河车的，货不少。”

王赉按住自己的佩刀，朝身后的一众捕快挥了挥手，接着就往药房里走。

“王捕头，那人是个武者，品级应该不低。”陈二一叫住了他。

王赉退回两步，上下打量着陈二一：“我不上，难道你上？”

在淮宁县衙，王赉是整个衙门里境界最高的捕头，智商方面差了点。而陈二一是破案数最多的捕头，身手方面又差了点。两人的追随者都不少，在衙门里呈旗鼓之势。

“行行行，你上你上，我给你收尸就行。”陈二一怀抱着佩刀，往反方向走，一直退到了大路上。

王赉轻哼一声表示不屑，带着人踏进了妙春药房的大门。

“杨田，带人跟着王捕头进去。”

“那你呢头儿？”

“我当然是守在外面，你们把他撵出来我就能直接抓住。”陈二一一本正经地解释。

杨田无奈，和部分捕快也进了妙春药房。

陈二一在外面哼着小曲儿，一边和下属聊天，一边看着天上的太阳。

“算算时间，应该快了吧，王捕头很能打的。”

“那个谁，你！进去看看。”

陈二一刚吩咐完，王赉出来了，手上提着那个黝黑的汉子。

“那么壮的汉子，姓王的一只手就能提起来，原来的陈二一到底在跟什么人做对头。”陈二一心中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并且朝他吐了一万次口水。

“没打坏人家东西吧，咱可没钱赔。”陈二一上前询问。

“没打起来，我在后院里找到了他，晕着的。”王赉低头看着手中的汉子，健壮的臂膀突然发力，将他一下子扔在了大马路上。

陈二一皱眉：“有人在帮我们？”

王赉低头琢磨了一下，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大手一挥：“回衙门。”

街上的看客让出道路，这一圈的平民百姓还在继续议论着妙春药房的事，有人说药房里的药吃死了人，那么大个汉子，死得硬邦邦的；还有人说那汉子进去找茬，被打死的，吐出来三碗米饭呢。

人群里的小孩儿扯了扯旁边大人的衣服，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他要跑啊？他不是说去茅房吗？”

长衫男人摸了摸孩子的头：“读心术，是幻师的必修课，你以后也会学的。”

两人转身离开，长衫男人舞弄衣袖，隐没在嘈杂的人群里。

而妙春药房这边……

“廖掌柜？廖掌柜？你在茅房里干什么？快醒醒啊廖掌柜，刚才衙役来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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