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河车案（1）

“头儿，一共三具女尸，都被剖开了腹腔。”

他附身查看，伸手捻了捻尸体附近的泥土，细闻下来，只有尸臭，没有血腥。

“带回去，交给仵作查验。”

“是。”

年轻的捕头默默地看着落叶枯黄，翻飞的衣襟在空中悠悠飘摇，没有人与他并肩，日光便是同行者，他挺拔的身形遮住女尸的脸，挡住了秋季里肆意乱窜的凉风。

这不并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前些日子在另一处郊区也挖到了几具尸体，同样是被剖开腹腔的女性。甚至有些地方挖出来的不是腐尸，而是夹杂残肉的森森白骨。

“头儿，王捕头那边也发现了女尸，没有意外，腹腔也不完整。”

陈二一点头，拔出佩刀削掉女尸的一缕头发，拨回了原本的土坑里：“掩上，回衙门。”

淮宁县衙。

县太爷近来苦恼得很，多名农户发现葬在郊区的女尸。原本只是一个老头瞧见土质变松了，有埋过的痕迹，稀里糊涂又给挖开，里面脸色惨白、长发凌乱的女尸吓得他好几天睡不着觉。

仵作的结果是：这些女尸都是妊娠期孕妇，腹腔空荡是因为婴孩被强制取出，且被切掉胎盘；身上有鞭笞痕迹但不致命，真正死因应该是开肠破肚后未能及时处理伤口，失血休克殒命。

“胎盘，在这个封建社会，应该叫紫河车。”

陈二一现在也愁得很，到这个世界来还没几天，缠上了这么个案子。

“这么多孕期女尸，为何在这些天都无故死亡？”主簿官员提问。

“不，这些孕妇，死亡时间不一样，或者说，隔了很长时间。”陈二一坐在客椅上，脸色凝重地看着仵作给出的检单。

“第一次发现尸体是在十天前，但那并不是追溯时间最早的结果，三天前我们在新安乡的一座小山前挖出四具完好的骨架，依形体判断，都是女性，是不是孕妇不知道，但按我的猜测，应该跟其他女尸是一样的。”

“陈捕头，凡事讲证据，不能说你觉得这件事是怎样，那就是怎样。都靠猜的话，那还办什么案？”一旁的王捕头阴阳怪气的搭了一腔，“大人，我派人查过了，辨得清面目的女子总计十二位，都不是本县人氏。至于那些面容模糊的，多半也是外县人。”

挖出来的女尸都用麻袋装着，隔绝了外部的泥土，埋藏时间短的还能看得清面目。

“诶姓王的，你不也靠猜嘛。”陈二一不爽地瞪了王捕头一眼，然后继续议事，“大人，多名孕妇被摘取紫河车，这应该是一起有组织的连环杀人案件。但这些女子都不是本县人……属下有一个猜测。”

方脸知县睁大了眼睛，放下手里的茶杯，伸长脖子问：“什么猜测？”

“贩卖人口。”

众人陷入沉思，如果是贩卖人口的话，的确说得通，只是，谁会买这么多女子？谁又会在淮州刺史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肮脏交易？

“紫河车可以入药，能补肾益精、益气养血。但在南洛，紫河车属于稀缺资源，价格昂贵，若是能大量生产，势必获利巨大。买家看重的是紫河车，而不是妇女，但紫河车需要妇女来培养，于是出高价大量收购女子。牙子见钱眼开，自然会铤而走险。”

知县细细思索一番，觉得有道理：“二一所言极是，可为何……这些买家不找本县牙子，却要舍近求远从其他地方获得渠道？”

陈二一陷入沉默，苦苦摇头：“属下不知……”

“大人，我却是与陈捕头有不同的看法。”王赉微眯双眼，抚摸着下巴上的短须。

“哦？你快说说，什么看法？”

王赉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他那张横生刀疤的脸上。

“依属下之见，此事应是一人所为。大人可还记得两年前的‘雨夜屠夫案’？”

“这是自然，”知县大人低头轻抿一口温茶，“继续。”

“两年前，来河乡农户赵越平将自己夫人捉奸在床，他立即休书一封了断与张氏的关系，之后又娶梁氏为妻。不巧的是，梁氏在家偷汉子也被赵越平撞见，他一怒之下砍死这一对奸夫淫·妇，开启逃亡生涯。”

“在之后的一个月内，每逢雨夜都有女人丧命，并且全是有夫之妇，更残暴的是，他还在了结人命前割下妇女的双乳，我们抓到他时，他藏身处的罐子里浸泡着七对血乳。”

“不难看出，赵越平被自己的遭遇影响到了心理，才会将怒火迁至其他妇人。此次紫河车案，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知县低头沉思：王赉说得也有道理啊，那该怎么办？

“敢问王捕头，这些妇女都不是本县人，这该如何解释？”陈二一道。

“犯案者袭杀当地女子，在案发县处理尸体易被发现。我的猜想是，犯者游荡于邻县与本县边界，作案后于夜晚拖尸填埋。由于县与县之间办案流程不通，这样可以最大限度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陈二一暗自思索：这家伙，说得好像有道理啊……

“大人，属下的推断也并非没有可能。”陈二一仍保留着自己的意见。

“大人，属下的推理也是有道理的，请大人在界限处安排巡查，定能找到蛛丝马迹。”王赉也不输气势，立即跟着陈二一上禀。

“这个王赉，与原主关系本来就不好，几乎是处处与原主作对，现在的陈二一已经不是之前的陈二一了，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打出shi来。”陈二一眼神犀利地瞪着对面的青壮男人，脑海里的遐思全是暴揍对方的场面。

县太爷也拿不定主意，摆了摆手：“这样吧，带我去看看那些挖出来的女子。”

主簿跟在知县身后，两名捕头起身，带着自己的小弟，也走出了衙门议事堂。

叶落知秋，举一明三。微风拂扫，满院飘丹。淮宁县衙里种了一株榕树，每当秋风来临，轻盈的黄叶就会铺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远远看去像是盖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县衙的伙计会自觉地打扫，知县出门看见，叫住了那个扫院子的人：“不用扫了，秋无情，法无度，最是常理，该干嘛干嘛去。”

陈二一与王赉对视一眼，默契地都不说话。

几人继续往外走，片刻后来到停尸房里，知县让小捕快掀开白布，自己一个一个看。

这些女尸的面部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稍好的，脸色惨白，遍布孔洞；稍差的，满目疮痍，血肉模糊。

陈二一一直以为自家的县太爷只会坐在衙门里敲惊堂木，却没想到他的内心也能如此强大，看了那么久都还没吐。

掀开最后一名尸体时，知县忽然愣住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这……这是……祁安知县的千金！”

“祁安县……益州？！”陈二一也愣住了。

淮宁县在淮州，祁安县在益州，两地相隔千里，这祁安县令的女儿，怎么到这里来了？

众人都由此惊愕，还不等他们开口，知县说话了。

“祁安县令与我是同年，见过几次面，也认得他家千金。可这女子半年前就听说失踪了，如今竟然在我淮宁县被害，这……”

“大人，祁安县，就是那个牙子泛滥的地方？”陈二一问。

“对。”知县如梦初醒，“我立即去信给祁安县令，两位捕头是我衙门的顶梁柱，此事势必与牙子组织有关，望两位上心。”

“属下一定竭力追查。”王赉拱手受命。

陈二一没有急着领命，而是比王赉多了个心眼：“大人，请给我一纸搜查令，便于进行全城搜捕，这些天城门戒严，把控交通要塞，我会派人加强巡检。”

“好，那这个案子，全权交由你负责了。”知县快速地离开停尸房，火急火燎地跑去写信，留下陈二一与王赉及其小弟。

“陈捕头，你要搜什么？怎么搜啊？逮着人就问是不是牙子？”王赉还是不忘耍嘴皮子。

“王捕头，现在我是管事的，马上带着你的人去城里巡逻。”陈二一没回他，领着自己的部下出去了。

“嘿这小子，狗仗人势。”王赉气不打一处来，翘着鼻子直歪嘴。

“头儿，我们现在去干什么？”陈二一身后的小捕快问。

“你叫杨田是吧？”陈二一回头瞅了他一眼，“去主簿先生那里拿搜查令，然后立即去妙春药房，我在那里等你。”

杨田领命离开，其他捕快有些不解：“头儿，我们现在不是该去找嫌犯吗？去药房干什么？”

“没错，是要去找嫌犯，你们去找就行了，我要去问一些信息出来。”陈二一突然止步，在风中掣然拔刀，然后挥手斩断空中飘落的黄叶，“紫河车最大的买家，应该是城中各处的药房。”

秋无情，法无度，最为常理。可落叶本该归根，秋风飘摇，又将它吹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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