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当然是为了自己

程臻总是在想，自己在这个纷扰混乱的世界里到底饰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她自诩还算努力，可是仅此而已。在新学校的这几天，她越来越恍惚，她的周围散布着一个又一个小团体，比如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午休，徐衍明和另一个比他更瘦的男孩子正在讨论“各种微生物培养基怎么不同”，那个男生叫姚卿明；另一面的刘熠涵，任楠，庄周和陈甸甸四个人坐在一起，阳光经过窗帘的削弱，柔和地洒在四个人的发梢，金晃晃的发丝更显得朦胧；前排的孟佳文正在和一个女生纠结那该死方程式到底怎么配平。班里是乱糟糟的有序进行着，程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程臻趁着庄周去办公室问题的间隙，轻轻地用笔碰了一下陈甸甸的后背。陈甸甸回过头来，疑惑地问：“怎么了？”程臻踌躇着往前探了探身子，斟酌地将那句疑问说出口：“陈甸甸，你说，我们到底为什么活着？”

说完程臻自己瞳孔瞬间放大，一面是她震惊自己居然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要知道，程臻与世界相处的这17年，是将自己放在玻璃罩子里，一边排斥着那些“为了你，为了你”，一边将自己密封起来。这些话，是程臻每天放学的路上，看着远方的晚霞，在心里的无数次呢喃，那些呢喃被弹到玻璃罩子上，可是玻璃罩子并不会给她任何的解释，只是”嘭“地一下，又被反弹回自己的心里，可是今天她面对着只认识了几天的新同学，就这么流畅地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越来越高的气温冲坏了脑子；还有就是，她看到庄周抱着一本练习册正在往自己这里走来。

程臻不明白自己这样慌张的来由，但依据应激反应，她迅速地回归座位，低头装作读书的样子。可是她只顾着自己手忙脚乱，完全忘了愣在原地，同样放大瞳孔的陈甸甸。庄周坐下来，用手轻拍了一下陈甸甸的头，笑着问道：“怎么傻啦？”

陈甸甸回了神，看了眼程臻，解释道：“程臻刚问了我个问题，我正想呢。”

庄周其实进班的时候就看到程臻正做贼似的挂在桌子上，探着头跟陈甸甸说着什么。庄周看向程臻，依然将笑容挂在脸上，问道：“什么问题？”

程臻抬起头就对上了庄周正在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任何疑惑，更像一台扫描机，将程臻从内到外地扫了一个遍。程臻哆嗦着嘴唇，说：“我问陈甸甸，我们到底为什么活着。”

庄周笑出了声，收回眼睛，打趣道：“陈甸甸的脑子只能思考今天晚上要不要吃门口那家炸酸奶，这种问题对于她来说太难了，我说她怎么愣住了。”这样轻松的语气让程臻松了一口气，如果她敢在喘息时再看一眼陈甸甸的话，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陈甸甸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可是她没有，她焦急的想要一个答案，于是她追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活着？”

庄周把练习册放在桌子上，刚坐下还没等回答，历史老师，一个干瘦的女老师就急匆匆走了进来，磕磕巴巴地让大家拿出书。程臻对于这个历史老师的业务能力十分怀疑，不仅是因为她总是急匆匆地，几乎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更是她在讲课时，居然屡次被书中不认识的字打断！程臻知道庄周也是同样的感受，因为她一次提问“不结盟运动到底是什么意思”，被历史老师一句：“这些都是课本外的东西，你们自己去了解”搪塞过去之后，就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再也没有听过她一节课。

她经常在历史老师的注视下，披着陈甸甸那件棒球服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觉。在其中一节庄周没有睡觉的历史课，她小声地对程臻说：“其实我讨厌她不全是因为这些，我对历史的热爱超过化学，你看我手下的这个笔记本，这是我最喜欢的，我专门拿来记历史笔记，可是这个老师居然连笔记都没有，在书上画画线段有什么，还不如让我全文背诵呢。你看那边那个姚卿明，上学期历史课他恨不得竖着耳朵听，现在不还是在睡觉，这个老师真该反省一下自己。”说完她就打开外班借来的笔记本，把上面的内容誊抄在了她心爱的笔记本上。

就在程臻还以为庄周马上要披着衣服进入梦乡或者接着誊抄笔记的时候，看到庄周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了什么，然后推到了自己面前，那张纸上只有一句话。

庄周写：我活着要春风得意马蹄疾。

那张纸被程臻手里沁出来的汗打湿，程臻仔细地把那张便利贴铺平在历史书里，而旁边的庄周，已经垫着自己的胳膊在均匀呼吸了。

当历史老师踩着下课铃“蹭”一下走出教师的时候，班里就像大自然回春，小动物们结束冬眠一样，大家纷纷从自己搭的舒适的小窝里抬起睡得满脸印子的脸，舒展身躯，迈着愉快的步伐，成群结队地跑出班。

庄周坐直身子，将胳膊向前伸张，直接杵到了陈甸甸的后背。陈甸甸从睡梦中颤颤巍巍伸出来一只手，晃了晃，显然是在说“还没睡醒，不想动”。庄周收回手，看向左边的刘熠涵，说：“走啊。”又是这两个字。程臻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接着又立刻低下头，她觉得自己就像内战时期的间谍一样，时时刻刻将心脏提到嗓子眼，可是她也庆幸自己幸亏没有生活在那个时候，不然就凭她这样拙劣的演技，早就被抓进水牢坐老虎凳了。

程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庄周转过头时，正看见她低着头笑的画面，庄周用手从程臻眼前晃了晃，问道：“自己傻笑什么呢？”程臻回过头立马收掉了笑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听见庄周继续说道：“我去厕所，你帮我问问萌萌作业留什么。”

程臻点点头，“正好我也要去问化学题。”

下午第二节课之后是一个20分钟的长课间，这个时间里，班里分这几种人，大部同学都像火山爆发一样冲下楼，奔向厕所或者绕到西门去买零食，一小部分像程臻一样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或者玩手机，一小部分人拿着习题去办公室“骚扰”老师，还有些人就像陈甸甸一样永远沉浸在上一节课的梦里，醉生梦死地直到上课被老师叫起来。

在以前的每个20分钟里，程臻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时候赵川会过来找程臻说几句话，可是好像看出来程臻“冰美人”的特性之后，赵川已经很久没有来找过程臻了。在那20分钟里的大部分时间，程臻空洞的眼球都在无力地随着人影闪动着，他们进进出出，他们三五结伴，他们笑着在班里打闹，他们坐在一起研究一道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数学题，他们拿着手机自拍，他们在白板上涂涂画画，可是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往后排看一眼，他们看不到程臻落寞的身影，看不到程臻面无表情的脸，那一刻，全世界都在亮着光，唯独程臻的光，被拉灭了。

可是今天不一样，程臻拿着那本化学练习册，走向办公室的时候，心里像装了一头正在癫狂的小鹿，“砰砰砰”几乎要将自己的心撞出来，这种感觉就像撒哈拉沙漠里的风滚草，突然被放到博物馆里展示一样。

她回到座位，将那张写满化学作业的纸条放在庄周的桌子上。前排的陈甸甸苏醒过来，她回头看向庄周空着的座位，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又看了看表，嘟囔了一句：“快上课了，不动了。”

程臻问陈甸甸：“陈甸甸，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为什么活着？”

陈甸甸显然没想到程臻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她大概还迷糊着，哼唧了一声，说道：“这还有选择吗？我为了我自己活着。”

程臻认真的点点头，同意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陈甸甸说：“你没逗我吧？我随口一说的。”

程臻“啊”了一声，还是认真地回答她：“我真的是这样认为的，我们就是要为了自己活啊。”

陈甸甸笑了：“走啊，接水去。”

庄周回来的时候，只看见桌子上的纸条，她左右环顾了一下，没有找到陈甸甸的身影，没有多想，拿起来那张纸条去讲台上，把上面的内容写在黑板上，旁边的许衍明正在和姚卿明在白板上乱七八糟地画着什么，庄周写完作业，问姚卿明：“看见陈甸甸了吗？”

姚卿明收回正在黑板上胡画的瘦骨嶙峋的手，想了一下，回答道：“好像和新来的那个同学接水去了。”庄周把手里的半截粉笔扔回讲台，扭头走回座位。

预备铃响了，许衍明和姚卿明像两只受惊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两个人手忙脚乱，连比划带嚷嚷地将白板上看不出是树还是人的东西删除。庄周看着这一幕，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而陈甸甸拿着两个水杯和程臻一起走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庄周正在大笑的场面。她们只能看到这个女生正在前俯后仰地大笑着，看不到她的心里早就扭曲变形，充满怒气。陈甸甸将庄周的水杯放到她桌子上的时候，庄周还在笑，可是那笑容里早就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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