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臻，我觉得我有点危险

不对劲，程臻从进门坐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三月的天，忽冷忽热，暖气片里的热水还在咕噜咕噜散发着热气，靠暖气的同学受不住，把窗户开出一道细细的缝隙，冷风和热气交替，程臻终于明白过来哪里不对劲，她趁着栗时萌在黑板上写解题过程的间隙，低声问了庄周：“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

庄周淡淡瞥了一眼程臻，听不出语气的回应：“没有。”

程臻打了个冷颤，把椅子上的外套拿过来穿上，她觉得那股寒意好像可以侵入骨髓，冻得程臻止不住的打抖。

下课铃响了。栗时萌在讲台上喊庄周：“庄周，你去楼上办公室去把化学卷子数出来。一会去办公室拿化学式，中午午休默写完收上来。” 庄周应了一声，站起来往外走，路过陈甸甸时，陈甸甸也站了起来，程臻知道，她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可是下一秒，庄周径直走过陈甸甸，头也没回地走出了班。

陈甸甸呆站在原地，还没有回过神。栗时萌已经回办公室，班里热闹成一片，程臻看见陈甸甸僵硬地转过身子，一脸慌张地对自己说：“程臻，我觉得我有点危险。”说完，冲着程臻尴尬地笑了下，也走出了班。

不对劲！程臻这才明白过来到底为什么从一进班就感觉不对劲，那阵刺骨的冷并不是来自三月天变幻无常的温度，而是自己的身边结结实实坐着一尊“冰雕”。从进门坐回座位，庄周收敛笑容开始，庄周周身就开始结冰，源源不断地朝着程臻散发冷气，冻得程臻浑身发抖，还傻愣愣地向着源头问：“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

程臻回想陈甸甸走出班前恍然大悟又带着恐惧的神情，那道背影颇有点壮士断腕终不悔的模样。程臻用笔杆戳了戳头，还是想不明白上课之前还在大笑的庄周，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一尊“冰雕”。

在程臻还在苦思冥想为什么的时候，楼梯那头，陈甸甸正在仰着头在楼梯缝隙和庄周对话。

陈甸甸嬉皮笑脸地问：“你怎么不等我一块去？”

庄周手里拿着一沓卷子下台阶，并没有回应陈甸甸，只是在路过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你不和程臻接水去啊~”

陈甸甸心想“坏了”，赶紧挽住庄周的胳膊，“那不是你去找萌萌了吗，我们就一块去接水了。”

庄周并不接招，自顾自地往下走，两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地到了办公室门口。陈甸甸还在挽着庄周的胳膊，庄周站定，甩了一个眼刀过去，陈甸甸立刻松了手，跟在她后面规规矩矩走了进去。

庄周把卷子放在桌子上，栗时萌抬眼看见了跟在身后的陈甸甸，问她：“你跟着过来有事？”

陈甸甸赶紧说：“没事老师，我跟着庄周数卷子去了。”

栗时萌责怪：“就数这个积极，学习怎么没看你上过心，刚才上课还趴桌子。”

陈甸甸看话头不对，脚下刚想溜，又听见栗时萌对自己说：“你去班里把许衍明叫来。”

陈甸甸答应了一声，扭头开溜。程臻看到的，就是陈甸甸手扶胸口，喘着大气，冲着许衍明喊：“萌萌叫你”的模样。

陈甸甸说完没有回座位，而是走到刘熠涵座位边，撑着桌子，还在喘气。那头任楠笑着问：“怎么了？又惹庄周生气了？”陈甸甸没有回答，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回座位。

程臻正想问陈甸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预备铃响了，庄周拿着一张纸走进班，在黑板上写着几行化学式。何峰进班的时候，庄周还在写，他把书放在讲台上，偏头问庄周：“还有多少？”庄周扬扬手里的那张纸，指着倒数几行回答：“马上完事了。”何峰点点头，对着其他同学说：“把书打开。”

庄周回座位时候，程臻看见，她对着陈甸甸不出声地说了几个字—下不为例。

何峰的课总是在嘻嘻哈哈里度过，他很喜欢和学生们互动，对于接话的同学也从来不恼，来回拉扯中总是可以占到便宜，而其他同学已经被逗得前俯后仰。

比如现在，何峰正在讲培养皿的制作，他指了指庄周刚在黑板上写的字，“培养皿在特定的环境下，可以被培养成很多图案，甚至写字也是可以的，按照菌落的不同，形状大小都会不同，我大学的时候做实验，做过很多培养皿，我培养皿里培养出来的菌落排列成字，都跟这个字差不多。”说完还不忘补一刀，“庄周，练练字，你们语文老师没跟你们说过，高考字迹很重要啊。”

班长许衍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庄周也不生气，回道：“今天幸亏不是许衍明抄化学式，要不还不如菌落的排列呢。”

许衍明“啧”了一声，“怎么把矛头对准我了，老师说你的字呢。”

庄周不回应了，其他同学笑得班里好像地动山摇，程臻不明白其中缘由，只能小声地问庄周：“什么意思呀？”

看来刚才的互动缓和了庄周的心情，这尊“冰雕”开始融化，她同样撇过头，正准备解释，被讲台上的何峰抢过话茬，“新来的同学不明白其中缘由，下课你去看看班长的笔记，你就知道了。好了，我们继续看白板上这个菌落，确实比许衍明的字好看。”刚降下来的声浪又被掀起，班里顿时又笑成一片。在这层声浪中，程臻的脸“噌”地一下变得火热，讲台上的何峰已经把话题引回正题，程臻却还在沉浸在刚刚被点名中。她偷偷看了一眼庄周，庄周正神色正常的盯着白板，时不时会接个话茬，再自如地和何峰拉扯上几个回合。

程臻不明白，程臻有太多不明白了。

比如现在，她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连别人注意到自己都会踌躇着难以面对，而其他人却可以谈笑风生的应对各种不同的局面。

接着就开始奇怪起来，程臻目之所及的一切动态画面都在以0.5的倍速缓慢进行，程臻看到何峰手里的粉笔，正在一顿一顿地在黑板上留下白色印记，看到前排的孟佳文正缓缓的举起手，嘴巴一开一合地在说着什么，看到左边的两个女生凑在一起，低头用手指慢慢地指着书上的哪个地方。所有的声音都在逃离程臻的耳朵，程臻听不见何峰讲课的声音，听不见操场上男生进球的欢呼声，听不见窗户外面麻雀停在护栏上“吱吱喳喳”的声音，唯一保持正常运行的只有程臻砰砰直跳，怎么也停不下来的心脏。程臻突然有些窒息，她觉得自己被闷在塑料袋里，耳膜被塑料呼啦呼啦的声音不断折磨，她的脑袋里不停重复着庄周那句不出声的“下不为例”，她觉得有道闪电从脑袋里闪过，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僵硬地低下头，手心里除了薄薄一层冷汗，什么都没有。

呼啦呼啦的塑料袋又响了起来，程臻听见妈妈在自己耳边说：“臻臻，我们都是为了你啊！我们都是为了你.....”程臻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耳朵，企图掩住那道声音。她觉得整个世界慢慢在变暗，以座位为中心，自己好像坐在大风车上不停旋转，昏昏沉沉间，她听见一道朦胧地声音：“程臻，程臻。”

程臻慢慢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已经恢复正常，看来下课铃已经响过了，广播里的眼保健操的声音正响着，大家都松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何峰站在讲台上，周围围着几个人。程臻放下手，庄周正在看着自己，“你突然就捂上耳朵了，没事吧？”

程臻浑身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刘海被浸湿贴在脑门上。她摇摇头：“没事，我没事。”

广播里的声音停了，前头突然有人在叫庄周，“庄周，走啊。”

庄周应了一声，对着程臻说：“没事就行，不舒服就别下去做操了。”说完，站起来朝前走，陈甸甸还趴在桌子上睡觉，庄周捏了捏她的后脖颈，陈甸甸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站起来左右转了转腰，向后扭动的时候，瞥见了仍然惊魂未定的程臻，开口问道：“怎么了？不好受别下去了。跟萌萌说一声就行。”

程臻抬头，听见庄周不耐烦的声音：“快点，走不走啊。”只能尴尬地笑笑，“没事，我不下去了。”

程臻不知道陈甸甸听没听到这句话，因为她这句话浦一张口的时候，陈甸甸已经调转脚尖追着庄周的方向跑去了。

这个大课间不止程臻自己没下去，还有坐在第三排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坐在座位上摆弄手机，程臻觉得那道背影瘦得好像骨头就要露出来一样，下一秒，男生就收起手机，站起身，在看到程臻的那一秒里，惊讶得眼睛差点登出来，他“噌”地一下窜过来，问道：“新同学，你也没下去？”

程臻最不会应对这种局面，只能局促地点点头。那个男生直接坐在陈甸甸的座位上，向程臻作自我介绍：“我叫姚卿明，我知道你的名字，程臻嘛，梦想成真。”

程臻没想到他这么自来熟，只能用尴尬的笑来回应。姚卿明可能也没想到程臻的回应会这么冷漠，搁下一句“你学吧”转身就要走，这时，外面广播体操的音乐声响了起来，他听见身后的程臻淡淡地开口：“姚卿明，庄周是不是不太好相处.....”话到末尾声音越小越小，最后几个字简直成了气声，如果不是当着姚卿明的面，程臻一定会握紧拳头狠狠给自己几下，她今天已经一而再地向陌生的人袒露自己的疑问，程臻盯着姚卿明的背影，在心里祈祷，姚卿明最好是个聋子或者自己的声音足够小可以被外面的音乐声盖住。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就在程臻话音落地之前，姚卿明已经利落的回头，又一屁股坐回了陈甸甸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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