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方寸之地·地下

“结婚之后，世上就再也没有温茹善了。”

“因为没有了工作吗？”

“不仅如此。孟廷用他伪装起来的温柔，一点一点杀死了从前的温茹善。”

“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让我变成了他需要的孟太太。”

“你不认为他是因为爱才和你在一起的？”阿舟陷入了迷茫，温茹善的讲述呈现出的前后不一致实在难以理解。

“如果他知道什么是爱，那么我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很遗憾，因为我的无力，让我的孩子也变成了像他一样的人。”

“只是遗憾吗？”阿舟不解地发问。

“阿舟，除了遗憾，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有别的情绪了。”

阿舟看着温茹善平静的面容，忽然明白了她的特别之处。

……

“我不想变成你这样天天只会和那些太太们闲聊天，活得没有自我！我要证明给爷爷看，我不比弟弟们差，我也可以做到爸爸那么好，甚至更好！”

“妈妈，我如果听你的，如你所愿无忧无虑地长大，我能坐到爸爸的位置上吗？我不想我买个喜欢的东西还要求着谁给我钱。你理解的，对不对？”

“妈妈，现在和你那时候已经不同了，我如果不去努力争取那个位置，你觉得他们会放心我吗？大伯和小叔的外派和降职，你不会觉得那是他们自愿的吧？”

“我告诉过你，不要试图动摇孩子们。我不喜欢重复地说同一件事，你知道的。”

温茹善的确病了，似乎一夜之间自己珍之重之的家人一个个变成了陌生又冷漠的陌生人。

来自女儿的否定和轻视，来自儿子的诘问和丈夫的威胁，来自自己的质疑，太多的声音充斥在温茹善的脑海里。

她已经分不清楚那些声音哪些是她亲耳所闻，哪些是她自己的幻想。以致于在公婆来家里吃饭时，精神恍惚间做的饭菜根本难以下咽。

“女人连饭菜都做不好，那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公公当场将筷子拍在桌上，极为不悦地离席。

“阿廷啊，改天差人带茹善去医院看看吧。该治得治。”

婆婆看似关心地说完，便跟着公公离开了。

一顿原本应该其乐融融的晚餐，最终不欢而散。

……

“你看，就算知道我病了，也只是安排一个或许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带我去看病。”温茹善笑容里的苦涩就像海风里含了沙子飘进人眼睛里，只觉眼眶发酸。

“因为这样，就能在被娱乐记者拍到照片的时候否认我去了精神病院。”

“那……你有得到治疗吗？”阿舟低声问道。

“……有啊。”温茹善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不是笑，也不是哭。

……

温茹善从医院回到家，等待着她的不是家人的呵护备至。

家里的仆人们安静地打扫着，孟廷的书房房门紧闭，只有大女儿坐在客厅里翻看着杂志。

“从今天开始，妈妈你不用出门了，安心在家养病吧。”大女儿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柔。

正当温茹善因为这一点关心感觉到一丝安慰时，眼前的女儿紧接着就从她心爱的宝贝变成了面目可怖的恶魔。

“以后你的房间是地下室，没事不要出来，万一吓到人，可就不好了。”

“一日三餐，会有人给你送，你就继续呆在家里就好了。”

语气仍旧是轻柔的。

管家握着温茹善的右手手臂，那力道温茹善一如既往的无法挣脱。

黑暗的地下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温茹善听着身后落锁的声音，刚刚吃过药的脑子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墙角有一个扶手布面破损的多人布艺沙发，那是她和孟廷刚刚结婚时，她选来放在正对花园的走廊里的。扶手上被小儿子玩玩具刮出了细密的口子之后，温茹善舍不得扔掉，就留在了储物间里。

放这个沙发的位置被一个真皮沙发占据。

放在沙发上的被子是温茹善正在用的。

灯。沙发。被子。温茹善。

这就是这个不到十五平方米的地下室里的所有物品。

看得出来，布置这里的人有多么地敷衍了事。

每一天会有人把餐食和药准时送到地下室来。没有时钟，没有光线转换，药物作用下，温茹善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今夕何年。

像某种没有意识的低等生物。

……

“这就是治疗我的方式。”温茹善的声线就像心跳停止后的心电图，一成不变。

平静的声音和始终带着微笑的面容。

只觉脊背发凉。

阿舟观察着面前的女人，她和最开始刚上船的时候不一样了。就像是随着讲述，她逐渐被过去吞噬，留在阿舟面前的只是个幻影一般。

“或许你可以做回温茹善呢？”阿舟神情柔和，看不出情绪。

“……人生的前二十四年，我已经用完了我此生全部的幸运。”

……

或许是温茹善的身体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又或许是那一天药晚吃了两个小时，她终于从混沌中醒来，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思考着如何走出这里。

停止用药的第七天，温茹善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疲惫和头痛欲裂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难以忍受，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第一件事情，温茹善从仆人的记事本上看到了这天的日期。

距离她被关进这里，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从这几天仆人的反应来看，温家应该还不知道她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孟廷是怎么解释她的失联的。

温茹善最终用鲜血淋漓的左手手臂换来了重见阳光的机会。新来的仆人不知道规矩，用瓷盘盛着菜肴送去给了地下室。

真应该感谢曾经的那些与人为善悉心看护。温茹善在陌生的医院里竟然遇到了从前看护过的一个病人，因为她，病人成为了医生。

也成为了温茹善的救命稻草。

深夜，安静的走廊里，守着温茹善的仆人再三确认她已经睡熟，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病房，照常躲进楼梯间里吸烟解乏。

正在她吞云吐雾之际，一辆轮椅悄悄推进了病房，然后又径直迅速进入了消防电梯。

温茹善再次醒来时，发现身体的疲倦感消除了许多，左臂伤口传来的疼痛让她更是清醒了不少。

也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眼前的亲人们不是幻象。

母亲的双眼又红又肿，不知道哭了多久。父亲和兄长双眼通红，看起来又是许久未安稳休息。姐姐不在。

许是察觉了温茹善在寻找什么的眼神，兄长解答了她的疑惑。姐姐出差了，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

然后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一家人，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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