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方寸之地·法则

恋爱与婚姻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很自然地会让生活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模样。

听过再多，真正经历的时候还是会发现自己以为做好的心理建设根本不堪一击。

刚开始孟廷对温茹善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太大分别，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两人之间，相敬如宾。

住在一起之后，温茹善才真正感知到孟廷的忙碌，偶尔还会因为孟廷曾经放下工作只为和她度过一个安静下午的事情而心疼。

婚后的温茹善辞去了护士的工作，专心经营着孟太太的社交生活。

因为孟廷需要一位温柔知礼又懂得左右逢源的妻子。

也因为温茹善希望投桃报李，能尽自己所能帮助他。

虽然她并不喜欢和那些相处起来似进还远的太太们谈论别人的八卦。

但她也因此知晓了孟廷的不易，理解了从前一直受益其中却从未思考过内里关系的女眷社交。

孟廷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顺利地大学毕业后就坐上了现在这个位置。孟家还有另外两个儿子，孟廷排行第二。顺位中间的孩子总是容易被忽视，并非故意，就是很自然地父母就把目光放在了老大的有所成就和幼子的万事无忧上。

温茹善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如何长大的，她也便能隐约了解孟廷的感受。

孟廷当然是优秀的，无论什么事情，他总能做到极致。因为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事实上他的能力和手段，也的确带领着家族企业走向了更高的台阶。

就算是多疑挑剔的公公也不能指出什么差错来，偶尔还会在每周家庭聚会时夸赞两句。

每每听到那些夸赞的话语，温茹善总是保持着微笑，眼角余光不自觉地观察着身旁的丈夫。

孟廷没有一次表达出喜悦或自豪。

相反的，温茹善却从他略微弯曲的手指和稍稍变长的呼吸里感受到了忍耐的情绪。

……

“是不是很奇怪，被人夸奖了，却有那样激烈的负面情绪。”温茹善清洗着果汁机，微笑里带着些萧索。

“激烈？”阿舟不明白，从温茹善的讲述里，她并未感受到这一点。

“那是他在他父亲面前最强烈的情绪表达了。”温茹善轻叹一声，“本就不被关注，他闹情绪，要么暴力镇压，要么冷漠旁观。”

“孟廷，很早就学会了忍耐，尤其是在他父亲面前。”

“他成功的开始，就是他做到了比大哥周全比三弟成熟。这就是他父亲最初看到他的原因。”

“我还是不明白，一个家里生活的人，父母真的会忽视到如此地步？”阿舟咬着吸管，困惑地发问。

“……因为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不是一家五口的小家。”

……

孟家与温家最大的不同，也是温茹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努力适应的地方。

在孟家公司是首位，家人连前十都排不上。

在温家家人是首位，其他的都不那么重要。

直到最后，温茹善才明白过来，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实现的。

比如孟家人。

比如孟家的教育之道。

她和孟廷的分歧是在有了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大女儿刚满三岁，二儿子一岁半，第三个孩子在医生的暗示下，确认是个男孩。

自从有了第三个孩子，孟廷开始变得情绪不定，偶尔回到家也是冷冰冰地在书房处理事务。

刚开始温茹善并未发觉有什么异样，孟廷一向不怎么与孩子亲近，她只以为是公司事务繁多，孟廷身心俱疲无心管理情绪。

大女儿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在择校时孟廷却一反常态，坚持要安排去一家贵族幼儿园。温茹善不曾多想，只是查看了那家幼儿园的各项资质后觉得值得信赖，便安排了大女儿入校。

之后的两个儿子也是去的由孟廷决定的学校。

温茹善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她与孩子们渐行渐远的开始。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学校的更换，他们都变得独立自主，不需要温茹善为他们再操心日常的琐碎事务。

每周五孩子们从学校回来，孟廷都会在书房和他们谈话，了解他们的学习情况。温茹善则早早地准备着各种营养均衡的餐食，比起学习，她更关心孩子们的心情。

在孟廷的授意下，温茹善根据孩子们的成绩和兴趣找了家教老师给孩子们补课。

大女儿成绩算优秀，喜欢画画，温茹善安排的老师便教画画多一些。

二儿子学习不是很好，尤其是数理方面，及格都困难，所以老师着重着数理的讲解。

小儿子成绩是最好的，但心思浮动，比起学习，他更喜欢运动，安排的老师除了要辅导功课，也包括陪他玩各种球类的职责。

孟廷有一次回家看到小儿子和他的家教老师在庭院里踢足球，当晚他们之间就爆发了又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花钱请家教不是让他们教我的孩子玩乐的，你不明白吗？”孟廷语气冰冷，强大的气场让温茹善感觉面前这个人不像是她的丈夫，更像她的上司。

“孩子成绩已经很好了，老师只是完成了补课内容，陪他玩一会儿而已。”温茹善解释道。类似这样的争吵已经有过很多次，只是这一次，是孟廷第一次表现出这么强势的模样。

“把他换掉，孩子跟着他，只会天天想着玩。”

“他教的很好，突然换掉，孩子会不适应。”

“不适应也就是两天的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孟廷瞪着双眼，紧紧地盯着温茹善。

温茹善看着他撑在书桌上紧握成拳的双手，这一刻她竟觉得如果她再多说一句，孟廷就会动手了。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第二天小儿子的补课老师换了人，虽然小儿子没有问原因，但眼神里的疑问和悲伤却让温茹善很是心疼。

随着孩子们的长大，孟廷对于他们的学习成绩和言行举止越发严格。可是严格归严格，孟廷从未对孩子们动过手。

他的惩罚方式让温茹善难以接受但却无法干涉。

孩子们只要犯了错，就会被关进地下室的小黑屋里，那个小黑屋里什么都没有，孩子们每每受罚之后从小黑屋出来，都是脸色苍白。

温茹善知道，这三个孩子没有一个不怕黑的，每晚睡觉房间里一定会亮着一盏夜灯。

她不是没和孟廷沟通过，争吵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但孟廷一家之主的权威确实不容任何人撼动的，就算是温茹善也不行。

在孩子的教育方面，孟廷显露出来的强势和控制欲，让温茹善不禁怀疑现在这个孟廷才是真实的孟廷，那个在家族争斗中取得最终胜利的孟廷。

只是温茹善没有想到的是，孟廷把他的斗争传递给了孩子们。

原本和乐相亲的孩子们渐渐变得相互防备，虽然一家人的餐桌上仍旧和睦，但温茹善总能感觉到一丝不和谐的暗流涌动。

当温茹善觉得不能再坐视不管，尝试和孩子们沟通时，孟廷的规矩已经深深印在他们的心里。

随着孩子们各自进入了大学，暗流涌动变成了明面上的不甘示弱。他们从小视父亲为榜样，以继承父亲的事业为荣，可那个最高的位置只有一个。

温茹善无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被孟家的法则束缚着，她没有勇气去责怪丈夫，却也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

终于，有一日温茹善不再出现在太太们的社交圈里。

孟家大女儿在出席某次社交派对时对外宣布，温茹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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