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己亥序幕

自康有为逃离京城后，郑鸣团队一直在试图寻找神秘组织的下落，但屡无所获。他们决定要不就从皇帝入手，看能不能潜入瀛台直接找到皇帝问个清楚。当他们来到瀛台时发现早已布置了重重的羽林军，本打算凭木牌混进去，却被问及今日口令，这下可抓瞎了，他们哪知道什么口令？

慌忙之中被羽林军统领发觉有诈，给了他们一通乱箭。幸好，可能是为了抓活口，又加上大家反应比较快，迅速四散脱离。凤鸣社事后集合，无人受伤。组织已发现部分木牌丢失，一方面加强了瀛台的戒备，另一方面则增加了进出口令。眼下似乎已经无法单凭木牌穿过道道关卡了，要另寻他法方可继续追查。

“怎么办？怎么办？”

似乎一切又陷入了死胡同，郑鸣想不到任何办法继续追查了，急得她直挠头。大家都没说话，因为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但安静了一阵后，向来不怎么动脑筋出主意的比尔小声的说了一句：

“不如...加入那个组织？”

这一句声音不大，但如灵光乍现，给大家打破了思维的窠臼。虽天马行空，但也似无声惊雷。

“首领，我觉得倒是可以考虑一下！”鲁本首先表示一定程度的认同。

“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嘛，试试也无不可。一旦加入了，那调查他们就方便多了。”鲁本继续说。

“那怎么加入？加入后又该如何做？难道按他们说的去照着市井歌谣杀人？而且深入虎穴太危险。”郑鸣说。

“先不说如何加入了，即便是加入了，如何保证自身安全，又如何和外面的人沟通，都是要仔细考虑的。而且我们都被杨辅清那家伙点过相了，他认得我们，万一遇到他...”老雪表示出一些质疑。

“但他们最好的枪手已经死了，现在我应该是十分合适的人选。鲁本帮我化化装也许能蒙混过去。”比尔说道。

“不行，你以前背叛过他，他对你肯定刻骨铭心，他和我只打过一次照面，还是我去吧。”虎介反对比尔去，表示自己才行。

“你是日本人，不一定能被他们接受。”比尔说。

“恰恰因为我是日本人，反倒好被他们接纳。而且我原本就是学研社的间谍，受过多年秘密组织的专业训练，在这方面我比你们都有经验。从杀人数来看我也是首屈一指的，你们应该都没我杀的人多吧？就凭我身上自带的气息，组织高层肯定会认为这是最好的优势。而且...小姐需要有人保护，比尔，你是一定不能离开她的...”

虎介的语气很轻，但透出一丝无奈的坚定。

全场一片安静，最终大家还是勉强同意了虎介的建议，郑鸣略有不舍地又提出一个问题：

“那阿虎如何才能进入那个组织呢？”

“我觉得可以试试从任御医那入手...”老雪答道。

有鲁本在，想找到任御医并不难。于是，某个夜晚他们摸到了任御医住所，不请自来地潜入了他房中。那时候的御医，听起来在皇宫里上班很是神气，但其实并没多高地位。太医院最高领导职位的院使也不过是五品官职，还要受内务府管辖。伴君如伴虎，这份工可不好干，而且任御医家也没有多富贵，也就比一般百姓家好点，除了正堂和卧室外还多一间小书房，小院里自己搭了个棚，用来捯饬点草药什么的。

这次潜进来的人只有郑鸣、虎介和鲁本，比尔和老雪在外面望风。三人在小院草药棚下的大水缸后隐蔽，等着任御医回家。快到半夜了任御医才算是下班回来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挪到屋里，倒在床上稍稍喘了一口气，又起身来到书房，奋笔书写起来，边写边唉叹。郑鸣见差不多了，一声招呼，三人抄着家伙闯入任御医书房！

“不许动！”郑鸣轻声喝道。

任御医没多吃惊，稍微抬眼瞟了瞟来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哟，执事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噫！还真是个不怕死的，架子真不小，难道你不怕我们吗？”郑鸣问。

“怕有何用？龙御医都死了，我应该也活不久了...”

“看来，你对龙御医之死有些想法啊...”郑鸣赶着他的话茬。

“龙墨方啊，龙墨方，你说你天纵英才，偏偏与这些鹰犬为伍。终闹得个死无葬身之所，死不见尸啊...”

任御医说着说着就止不住泪水了。

“动手吧，枪打准点！朝着脑门打，这样痛快！我早预料会有此一日了！”任御医一番豪言壮语，显得气度非凡。

“那好，就给你个痛快的！”

郑鸣继续吓唬他，拇指扳动左 轮 枪的枪机，左 轮 枪转轮卡啦的转了一下。任御医依旧面不改色。

“等一下，再给我一炷香时间！”

任御医忽然叫住郑鸣。

“哟，还是怕死了吧？”郑鸣继续试探他。

“非也，只因在下已习惯记录每日医案，只为方便后人查阅。今日之事尚未记录完毕，且等我一一详加记录后，执事大人便可动手。若在下所载之内容可留给后世，于后人乃是莫大的福荫。望执事大人成全，若如此，任某甘愿就地赴死，绝不抵抗。”

任御医坦荡地说着。

“好吧，且让你先写。我便在此等着。”

于是，任御医研墨提笔，时而苦思，时而落泪，时而愤恨，时而哀叹。约莫一炷香左右，他放下了笔，整理好书册，向郑鸣等人一拱手，朗声说道：

“动手吧！”

郑鸣也不答话，举枪对准任御医脑门就是一枪！

咔哒！

枪没响，郑鸣并没有上子弹，左轮空转了一格。任御医眼皮都没抖一下，只是有点错愕，有点茫然。

“执事大人，你这是何故？莫不是拿我任某来消遣？”任御医略有愤怒神色。

“任御医，请原谅我等轻率，我们其实是龙御医的朋友，并不是什么执事，因故卷入了这些事件当中，刚才是为了安全起见试探于您，因为我们有事需要您帮忙...”

郑鸣娓娓道出事情原委，又向任御医深深鞠躬，诚挚道歉。

在得知郑鸣一行的真实目的后，任御医转悲为喜，激动得握住他们的手，又把外面望风的二人叫进来，说出了一些令他们震撼的事情。

原来，这个神秘组织不是别的什么正式对外办事的衙门机构，这正是那传说中让人闻风丧胆的“粘竿处”！

“龙御医曾告诉我，粘竿处是世宗雍正皇帝创立，是雍正皇帝的御用特务机关，正式说法是‘尚虞备用处’ 。粘竿处所有密探，称为执事，执事分为多个等级，皆持木制令牌一枚，令牌上刻一只蝉，意为‘知了’。各地官府衙门皆得密令，遇持令牌者出入不得阻拦，任何人不得过问执事所办之事。早在世宗还是皇子时，便已设立此处。传闻至高宗乾隆时便被废除。但其实只是虚晃一枪，被乾隆皇帝隐藏了起来，此时粘竿处的最高领导就是内务府总管和珅！”任御医说道。

“啊！就是那个史无前例的大贪官和珅吗？”众人惊讶。

“就是那个和珅。嘉庆皇帝登基后，为了切实拿到内务府的控制权，他便违背了高宗遗训，找理由赐死了和珅，然后重新洗牌粘竿处，但他做得并不成功，之后便引发了嘉庆十八年时汉军旗人参与林清领导的白莲教暴动，里应外合攻进了紫禁城，以及汉军旗人陈德刺杀嘉庆皇帝等事件，原因就在于嘉庆皇帝根本驾驭不了粘竿处那些老班底，否则哪会发生这种事情？自此，嘉庆皇帝便决定干脆将粘竿处封印掉，以绝后患。

这和珅是什么人？此人文韬武略无所不通，文不但能七步成诗，于满、汉、蒙、藏等文都颇为通晓；武更是能手格猛兽，执御万千羽林精锐！英使马戛尔尼曾谓其‘白皙而英俊，举止潇洒，谈笑风生，具有大国宰相风度。’和珅用事二十余年，至嘉庆三年以前，未尝一次弹劾。此人实乃不出世之人杰，纵观乾嘉两朝，确实无人能出其右。谓之巨贪，不过是新皇帝要找个由头对他下手，好掌握内务府财权以及粘竿处而已，有权有钱又有兵的和珅若是有心要反，年轻的嘉庆皇帝岂能制得住？只要招呼粘竿处动手，顷刻间便能改天换日。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决心要随高宗而去罢了！可他想不到的是，他一死，一家人皆被牵连治罪。

现在这个内务府的一切几乎都是他那时定下来的，这样的枭雄执掌下的粘竿处，必是不拘一格、用人唯才，所延揽的皆天下一等一的人物，相信你们已经见识过他们手段了，到底有多厉害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自嘉庆封印了粘竿处后，为何他们又起死回生了？”郑鸣接着问。

“听龙御医说，那是当年咸丰皇帝驾崩后，顾命八大臣一时权倾朝野，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恐被架空，便依恭王奕訢建议，重新启用粘竿处作为政治斗争的工具。

辛酉时，粘竿处为‘两宫垂帘’立下不世之功。但接任内务府总管者始终无一人有和珅之能，换来换去也无法彻底收服人心。不过粘竿处最终还是被慈禧太后折服，在慈禧指示下，由大太监安得海代为把持。此又引来慈安太后和恭王的不满，在他们密切安排下，抓住安德海为慈禧出宫办事的时机，秘密授意山东巡抚丁宝桢把安德海办了。

但也因此让慈禧震怒，慈安死后，她全面驱使粘竿处活动，罗织各种莫须有的理由，夺褫了恭王的摄政王头衔，最终将他逐出枢廷。此时朝廷大权以及粘竿处全被掌握在慈禧和年轻的同治皇帝母子俩的手中。所以，幼稚昏聩的同治皇帝才能多次轻易溜出宫去眠花卧柳！你们不妨设想一下，诺大的皇城，占地7000多亩，有上万间宫室，皇帝若是没有粘竿处配合，别说出宫了，他连午门也到不了！

当然，荒唐的日子终是葬送了年轻皇帝的生命，同时效忠于帝后的粘竿处也只能效忠太后一人了。但转折的时刻在光绪皇帝大婚之日暨正式亲政之时到来了！粘竿处产生了分化，一部分人依旧以太后是从，另一部分则以皇帝为靠山。唯太后是从的人认为皇帝太过无能，他们不屑于效忠皇帝；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皇帝始终是天子，是正统正朔，效力于皇帝才是王道，才有未来。虽说粘竿处分为两派，但两边都会执行两宫下达的指令，唯有两宫指令相违背时会由一等执事大人禀明内务府总管来裁决如何执行。

龙墨方说与我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他也说过，这些虽然都是宫中秘事，他不过是心情郁闷与人倾诉减压罢了，即便有人不慎说了出去也因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没人会相信，大不了也就成了野史而已，所以他并不特别担心。

至于你们所说的他们按照市井歌谣内容杀人，龙御医未曾与我提起，所以在下也没法证实。”

“那么您对皇帝的情况了解多少呢？他得的是什么病？他的药是怎么配的？”郑鸣接着问。

“皇上的病据说是太医院院使大人带着左右院判大人亲往诊治的，龙御医也曾临时处置过皇上突然发病，在下也只知道他们给出的结论是‘肾阳不足、贫血’，但龙御医说皇上的病症发作起来极为可怕，首先有脸色苍白，然后是畏光畏风，牙龈出血、五官及手指畸变，皮肤炎症破损，面容衰老，躁狂，甚至是怒而咬杀旁人！即便是未曾学过医的普通百姓也一眼就能看出这根本不可能是什么肾阳不足引起的贫血！不过我一旦问及内务府给皇上配的大能补肾丸时，龙御医便闪烁其词，引开话题避而不谈。现在想想，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好像先知先觉似的，在出事前的一天便告诉了我这些，还说他已把他知道的一一记录在册，并藏在了安全的地方，也许有朝一日会被有缘人找到，那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那龙御医把这册子藏在哪了？”

“这他倒是没说，我当时没想太多，也就没有追问。”

“告诉了我们那么多事情，太感谢您了。另外我们还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帮忙。”

“小姐但说无妨，在下定竭尽所能！”

“您看能不能收下阿虎给您当学徒，打个下手？”

“啊？这...”

任御医颇有些为难。

第二天一大早，虎介在鲁本协助下仔细拾了一番，煞有介事地背着任御医的药箱，跟着他进宫到御药房上班去了...

斗转星移，转眼间一年又过去了。

戊戌政变后一切似乎已重归风平浪静，京城的街头依旧如往常一样平淡，老百姓的生活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仿佛那90多天的风云激荡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常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但搁大清朝好像就说不通了，无论是帝党还是后党，维新派还是守旧派，上层人斗来斗去，你死我活，似乎对下层老百姓一点影响都没有。

也许对老百姓有比较大影响的不过就是这些事在辗转数回后成了都市传奇吧？为国家、为民族舍身探路的烈士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京城百姓作为前排观众，自然相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显得有优越感，毕竟“前排围观”那些传奇人物在菜市口人头落地可是他们的“专属特权”。

荒川虎介在凤鸣社策划下，于戊戌年9月底跟着任御医混进了皇宫，成为御药房值日御医的一名跟班学徒，至今也有一年了。期间，他在内务府总管杨立山视察时，抓住时机巧妙地展示了一回高速拔刀击落毒蜂的绝世武功，当场就被内务府总管杨立山相中，也按照凤鸣社原先的设想被顺利延揽进了粘竿处，成为了一名四等执事，专事布控侦察和传递消息。

同僚告诉他，他现在加入时间太短所以尚不能给他高位，其实以他的身手给个二等执事都显亏，假以时日他定能成为粘竿处一等执事，统领全局。由此，凤鸣社也算是成功打入粘竿处内部了。

虎介打进粘竿处已有大半年，现在又快到己亥年（1899年）年底了。在这里他并没有遇到过杨辅清，可能是上峰给他的任务之时散布一些市井歌谣而已，此外就是追查大盗燕子李三的下落，一旦找到燕子李三便即刻通知各处同僚，对这个大盗展开围捕，不论死活。

但粘竿处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大盗燕子李三其实就是凤鸣社的鲁本，只要虎介不告诉他们，任谁都想不到这个燕子李三竟会是个法国人。也是托了谣言的福，鲁本依旧能够在京城肆无忌惮地活动。但好景不长，没多久大清国的北方发生了连续性的暴力排外事件，鲁本的活动又受到限制，不敢再随意于城中游逛…

这一年大清国发生了太多的事，有两件比较让朝廷头疼。

一是皇家颜面。外国使馆中流传着“皇上被毒死了”，“皇上病得很重很重”，“皇上被囚禁了”，“新的皇位继承人已经选定”之类的谣言，而坊间传闻皇宫不断有太监尸体运出城外偷偷掩埋更是加剧了这种谣言的蔓延。同时，逃亡海外的康有为在7月组建了以他为首的“保皇党”，并让梁启超和“康党”门徒在各大国内外报刊上撰文，说皇帝已经被太后谋害，使得外国使领馆不断来函或派人过问皇帝健康状况。这一切让太后震怒不已，但在列强压力之下她也只得低眉顺目地依照窦纳乐别有用心的建议，宣布延请西洋名医为皇帝体检，以封堵悠悠众口。纵观古今中外，一朝皇帝向来都是国家尊严，向全世界展示皇帝身体和健康状况无疑是国家的奇耻大辱，这个举动到底会招来什么样的结果？看起来朝廷也没什么对策，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二是华洋冲突。河北山东等地民教（当地居民和西洋教会）冲突极为严重，外国宗教势力借教会宣教、布教的名义拉拢地方豪强频繁开展聚众活动，挑起各种事端。官府的不作为使各地百姓只得自成结社以自保。北方农村地区大小拳团蜂起，民教械斗引起的流血事件层出不穷。朝廷为防止拳民伺机作乱，于己亥年（1899年）初的二月便调江宁将军毓贤接任山东巡抚，展开针对拳民的工作部署。其实早在戊戌年（1898年）6月，时任山东巡抚的张汝梅就向朝廷上奏过，认为拳团本属乡团，建议“改拳勇为民团”称这些民团为“义和团”。乙未年间（1896年），山东巡抚李秉衡处理曹州教案不利，被朝廷调职之后接任的是就是张汝梅，他虽将各乡义和团收编进保甲团防内，但还是不离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的怪圈，义和团在山东继续发展，朝廷认为其弹压无力，遂将其革职。而张汝梅之后的接任者便是这毓贤大人了。

和李秉衡一样，毓贤也是极度痛恨西洋事物的“偏执型”官员，到任后提出“民可用，团应抚，匪必剿”三大政策，对民间拳团多措并举，剿抚并重，一手镇压剿灭，一手招抚收编，一手说服解散，将不服官府管束的拳团及首领全部剿灭，其他追随者一律解散，稍有实力的则尽数招揽入自己帐下，并赐予“毓”字官方旗号以收为私兵，但憎恶洋人的他却继续纵容这些私兵拳团继续去与洋教会发生冲突。

列强对皇帝的“过度关注”让依附太后的后党感到芒刺在背，所谓后党官员们为了对付依附皇帝的征地，一个劲地撺掇着太后尽快废黜皇帝。内外压力下太后同意，后党大臣们开始全力策划具体废帝事宜。

要废帝，必先找好储君。经过多方博弈，端王载漪之子浦儁被内定为储君大阿哥。于是，另一面旗帜被高高挂起，大清最高统治集团内部又出现了一个以端王载漪为中心的 “大阿哥党”。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1月24日，太后以皇帝名义正式下诏册立了端郡王载漪的十五岁儿子溥儁为大阿哥。此后便开始正式逐步实施废黜皇帝的计划，准备改立溥儁为皇帝，并预定在第二年元旦举行仪式。但在潜逃海外的“康党”势力的舆论炒作下，光绪皇帝载淳获得了各国列强口头上的“强力支持”，而溥儁却无法获得外国的一致承认。迫于列强的压力，太后只得暂时按停了皇帝的废立计划。

此时，帝党、后党和突然崛起的大阿哥党，三股势力相互制约相互争夺，使政局走向越来越复杂。谁都紧着要掌握一支强有力的武装力量来实现绝对的政治安全。大阿哥浦儁的父亲，端王载漪十分清楚，作为新兴的政治势力，大阿哥党最为弱小，但如果能掌握一支堪用的武装力量，则大阿哥党便可以有和帝党、后党博弈的资本了。

可是养尊处优又好吃懒做整日只知提笼架鸟的端王载漪并没有枭雄的本事，只能天天在抽大烟中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父凭子贵”成为摄政王，独揽大权，享尽荣华富贵...

而太后身边的一位“亲信”、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大学士刚毅正好是个有高度政治敏感性的赌徒。他对太后始终对皇帝还心存一丝情义，不愿雷厉风行地干掉皇帝十分不满。就决心抛开太后，改弦易辙，投靠大阿哥党，为无能的端王解决好“刀把子里出政权”这个棘手难题，这样自己就能在大阿哥党中占有重要地位，将来大阿哥浦儁登基后他便可以权倾朝野了！

精明的他发现了正在北方遍地开花的义和团，认为此乃“民气可用”，是在与帝党后党斗争中可以充分利用的“刀把子”。于是他火速与山东华北地区义和团的实际掌控人毓贤搭上了线，结成政治联盟，大阿哥党也有了自己的“军队”。自此，搬权弄势的大阿哥党为摇摇欲坠的大清国准备好了一场凶险而盛大的“送葬仪式”...

自从谭壮飞为维新变法殉道后，也不知是不是苍天震怒，北方接连数月大旱，百姓流离失所，华北山东更是饿殍遍野。在世界列强们枪炮威慑下，大清国反倒被“塑造”成了一片“宁静优质”的投资环境，巨量外资涌入大清国，一窝蜂灌入铁路、矿山等实业，资本主义强国进一步以资本为主导，展开吸血式的疯狂掠夺。资本的侵略必然伴随文化的扫荡！西方宗教也紧随资本的脚步，在治外法权的加持下，不由分说地裹挟着老百姓必须按照洋大人的意思去生活，各地的还堂、建堂活动不断地夺走老百姓的土地房屋，越来越多人被驱离自己的家园。

经济上，列强的铁路要穿过老百姓赖以为生的农田，农民就必须把农田让出来夯土填平；矿山要开采也不管有没有老百姓的先人葬在山上，一股脑地用炸 药炸山，这不等于是把老百姓的先祖挫骨扬灰嘛。文化上，洋教也不能容忍老百姓的各种民俗活动，非要将民俗说成是异教异端，只要乡间有民俗活动，教士们必鼓动教民干涉，大清国的民教冲突械斗未曾一刻中断...

是以，民间四处流传着各种“铁路矿山坏了风水、断了龙脉”、“天无雨，地焦旱，全因教堂插向天”之类的煽动性谣言，而毓贤本就憎恨政治上“支持”皇帝的各国列强，也就乐得不出面辟谣了，放任这些无稽之谈重复来重复去地搞洗脑式传播。

天灾人祸让民怨变本加厉，华洋冲突也越来越尖锐，在列强的武装抗议下，北京朝廷不得不俯首垂眉地将毓贤调离山东，改由被伊藤博文赞誉为“四万万人中只此一人”的袁慰廷就任山东巡抚，去解决这个烫手山芋。

袁慰廷到任后经过详细调查，认定义和团本质上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背后隐藏的政治势力才是最可怕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必须将这股势力彻底清除出自己的辖区！他当机立断，巧妙安排。一方面全力理顺百姓的民生，为华洋冲突做好铺垫工作；一方面由官府出面积极辟谣，果断剪除一切谣言发布者，官方出面澄清谣言；另一方面调集重兵，铁腕镇压各路拳团，捕获的头目一律法办，顽抗到底者立即格杀。

至庚子年（1900年）中，山东地界基本恢复了宁静，境内各路拳团首脑非死即逃，逃出山东者就跟着毓贤向直隶京津地区渗透。在京津地区大阿哥党的支持下，义和团遍地设坛，有组织地展开反教杀洋活动，引发各种混乱。又有不同目的的会党团体趁机浑水摸鱼，此时的京畿地区乱作一团...

这些情况都被驻留京城的郑玄详细报告给了湖北的张之洞，张之洞判断，不用多久北方必有大事发生。遂召开幕僚会议讨论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

......

“不得了！不得了！...”

这是1900年6月初一个阴雨的早上，一群人正容亢色地按身份依次入座。这是场秘密会议，没有安排人员做记录。为防止机密泄露，室内门窗紧闭，与会人员敛容屏气，谁也没敢交头接耳，气氛显得十分凝重，安静得只听见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

湖广总督张之洞手里拿着杆旱烟袋，坐在主位上正垂着脑袋酣睡，还不时打起呼噜。大清国最牛气哄哄的大学者辜鸿铭却和他大相径庭，一反常态地来回踱着步，嘴里反复焦虑地嘟囔着：

“不得了！不得了！...”

“总督大人，现在北方政局风头火势，岂是您安睡的时候啊？”

辜鸿铭急不可耐，试图唤醒酣睡的张之洞。这个时间恰是张之洞平时睡觉的时候，张之洞的作息时间向来黑白颠倒，为此没少受到同僚的参奏，幕僚赵凤昌还曾为他挡过枪，被贬了职务，张之洞不得已就另外给他安排了一份武昌电报局挂名的差使，借此常驻上海与当地官绅、外国领事建立联系，好继续为张之洞提供情报，出谋划策，顺带为湖广督署办理通讯、运输诸务。

“啊，嗯，嗯，汤生啊，刚才你说到哪了？”张之洞抹着脸，打个醒盹，忪醒着说道。

“总督大人，赵竹君屡屡来电报告北方连续数月大旱无雨，引致教民冲突愈演愈烈，直隶教案频发正向四处蔓延！5月27日，3万义和团拳民占据涿州府，知州龚荫培绝食待毙。之后，朝廷又派出武毅军参与镇压，与义和团多次交战依然不能尽剿！聂士成急报，义和团实乃诛不胜诛，不但不胜诛，而且惹得现在京城内外到处都是义和团坛口，杀洋保种的揭帖如飞雪一般！端王一党却于此时收编义和团，授以旗号，编为私兵，其心必有异！竹君和盛宣怀大人多次沟通，认为北方不久定出大事！嘱大人要及早判断，详订计划，以免被动至害！”

辜鸿铭心急火燎地说道。赵竹君就是幕僚赵凤昌，竹君是他的字。

“哦...是这事啊。端王一党收编义和团为己所用，端王之子浦儁刚被太后钦定为大阿哥，想必端王是有所企图了，且看他还要闹出什么花样来。唉！戊戌年，老寡妇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杨锐、刘光第问斩了！可杨、刘何罪之有？他们明明是我张之洞举荐的人才，却被诬陷为什么‘康党’！太后糊涂啊！枉我对太后一片赤诚忠心，想当年她被吴可读死谏一事搞得焦头烂额时，满朝文武只有本督出手援护，解了她的困。而本督苦求于她留下杨、刘二人性命时，她却不念旧情，选择了听信谗言，滥杀忠良！她这既是为一泄私愤，又是为了警告本督不要滥权干政！此番本督定要滥权一番，骇她一下不可！”

张之洞把烟袋一丢，语气颇强硬地说道。在座诸人皆被吓了一跳。

“大人有何想法？”辜鸿铭谨慎地问。

张之洞摒去众人，招辜鸿铭附耳，轻声交代道：

“你火速去电赵竹君，嘱他可以代表我湖广督府与盛宣怀妥善筹商，并建议盛宣怀一定设法要拉上两江刘坤一、两广李鸿章、闽浙许应骙、四川奎俊、山东袁慰廷，上海道余联沅等人一同会商合议。万一北方发生大乱，我东南各省将如何处之。他们此刻定对局势有所了解，以他们的眼光，想必会与本督看法比较接近，与他们商议不会有什么问题。同时记得要向袁慰廷讨教应对义和团的经验，尽快形成文书报来。你速去办理，无须层层请示。

还有一事，现在京城的情况太过复杂，我怕会授人以柄，你立即去电让利通行的郑玄火速撤去上海，后续我自有安排。”

辜鸿铭领命正要离去，张之洞忽然叫住：

“等等，汤生，前日你不是报告过总税务司赫德大人微服南下，路经湖广想要见我吗？他有没有提及此次南下所为何事？”

“赫德爵士声称此次是以私人身份南下，并未提及其他事情，至于他求见大人有什么目的，我们也不便猜测，大人需要请他过府一见吗？”

“这老先生倒是来的是时候，此行必不简单，你安排一下，到时我们还安排在这里，先私下见个面，一切不要对外公布。”

“是！”

辜鸿铭也不耽搁，领命即去。张之洞喝口茶后继续睡觉...

几天后，郑玄收到张之洞“速抵沪”的密令。但虎介此时已经成功打入了粘竿处，不好半途而废，郑鸣和凤鸣社众人又声称尚未侦破采生折割案，死活不愿离开。郑玄拗不过女儿，只得又由着她了。又去电广东，请鲁大脚安排好广东事务后尽可能组织些人手赴京接应郑鸣，又请苏乞丐通知京城丐帮帮众尽力协助，安排好后便带着塔莉娅和冯境清一道南下上海，等待张之洞的后续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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