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再悟道冲

城中惊慌失措，天佑存听了一阵才知道前线图门得灏领军数万合攻太尉银青，其余人等的名字依次在他们口中跳出，出现次数最多的人名是刘成二字，李赫死了后刘成接过地龙军统帅的位子，城中士卒说起刘成多带有恐惧意味。

“刘成不是死了吗？他怎的又回来了？”

“是那个号称双锤潜地，土龙翻身的刘成？”

“不要丢了阵脚，刘成自有图门将军拦住。”

“那图门得灏谁去挡着！”

……

军中士卒不是怕死，而是在行伍待得久了，对于某些人的本事太了解了，李赫还是年轻，刘成的凶悍看来是直入人心的，让大家提起这个名字来就能想起这人的种种行径，后怕不已。

城中一位脱凡境将领控住形势，尽量压下恐惧，“军情无误，前线坐镇的太尉他们稳如泰山，不是图门得灏他们多来几个人物就能掀翻的。白沙城中再有无故生乱者，定斩不饶！”

言罢，其人手中长枪顶起鲜红旗帜往空中上一抬，一望四周，见无人反驳，鸦雀无声，收回长枪，去了营中歇息。

有了这位将领好歹是稳住城中人心变动，天佑存随这位将领身后，见对方脚步停下，拱手说道：“军长，现在可还能出城吗？”

“不得军令者不许出城。”那将领回头一看，见是贤侯赞过的天佑存，多解释了一句，“说不得几个时辰后金沙国就杀来了，在城中各司其职，不用多余动作。”

“是，军长。”天佑存心中无奈，怎么又遇上这么一一档事，回了房中坐下，子兮吴刀几人还在闭关，打听到刘晨一等醉酒学院中人各自领了军中事务几日前就纷纷离开，心底又担忧起前线战况，躺在床榻翻来覆去如何也静不下心，便坐起身来念着道冲口诀，“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天佑存担忧前线战况不是没有道理，太尉银青的坐骑风豹在金沙国发起突袭当日就被人锤成肉馅，始作俑者就是令白沙城风声鹤唳的刘成。

刘成并不高大，只是中等身材，膀大腰圆的他两手提着金晃晃的大铁锤，满脸横肉，凶狠展露震慑全军，两眼盯着前方列好的密密麻麻拒马枪，嘴上不在乎笑道：“寨中可是天火镇丹四大长老？”

刘成听见左右连声附和，脸上笑意更甚，两锤挥出，砸开障碍，钻入地底，“嘿，天老头，你怎的还没死啊？”

两柄铁锤钻入沙漠，窸窸窣窣深处潜行，刘成一声大喝也惊扰了寨中人马。

坐镇的天长老站在空中，笑呵呵着应道：“刘成小辈，看在你没被金沙国清算，还捡回来一条命的份上。你若倒戈卸甲，灭杀你身后三万来众，我可既往不咎，你仍可回国不失封赏。”

“天老头。”刘成脸色不变，他身后几万大军看他的眼神却是犹豫起来，“我很早之前就想问问你了，天火镇丹你们四个老头，他们三人的明悟道境好说，你的天字道境是什么意思？”

刘成接着发问，凶悍的气势都收敛不少，“按理说，他们三人止步明悟道境是天赋尽头。你为何迟迟没有阐幽明微，是等着今天来关门打虎吗？”

“哈哈哈。”天灵子开怀大笑，指着刘成答道，“你没图门得灏在旁，与打狗无异。老夫天字道境承昔日颠沛指点，岂是尔等小辈能解？”

笑声未停，刘成嘴角抽搐，两手一提，沙漠深处的双锤发力，土龙翻身，戈壁断裂，风沙翻涌，坚硬的岩石，细小的沙砾化为流水滔滔。

仄火国立起的营寨多数崩塌，红色甲胄与躯体鲜血宛若一体，在细砂长河沉浮不停，哀嚎声哭天喊地。天灵子气沉丹田，面色红润，口中说道：“天定万物，无一不住。”

天灵子话语一出，流转翻滚的细砂河水中一束火焰扩散，借细砂岩石为料，生出一股火焰冲天。又有一老者站稳身形，手上无甚兵器，两掌推出大喝一声：“镇！”细砂长河流转的中心处顿时一缓，之前那山崩地裂的模样不再，好似像湖水缓缓流淌。

黑色葫芦滴溜响动，老者抓着黑葫芦松了木塞，轻轻摇晃，黑葫芦吐出两个黑色圆丸进了沙漠，正钻进了那两个铁锤的位置，老者举起黑葫芦再一晃荡，两枚还没拳头大的黑色小圆丸吸出了金色铁锤，就要灌进那老者的黑葫芦去。

刘成双眼一眯，他此次前来是冒了风险，一道明微的威力怎能和两道明微相比？

他对上四大长老有些吃力，不妨碍他鼓足力气自袖中掷出一柄细小银锤，银色锤头不求伤人，打碎了依附在两柄金锤上的黑色圆丸后起一个蹦跳弧度带着两柄金锤回到手中。

“天老头，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那明悟道境是什么厉害玩意？”刘成向前走了几步，好似在掂量手中金锤，抛耍着玩弄，“还是说根本就是银样镴枪头？”

天灵子不改和蔼，笑着开口说道：“你走近些，我便告诉你。”

“天老头，你可要挨上我一锤子吗？”刘成谨慎不敢向前，接着讽刺。

“来来来，走近些，我便告诉你。”天灵子招了招手，方才谨慎的刘成眼神恍惚，脑海想起了什么一般，鬼使神差向前走去。

“再走近些。”

“再走近些。”

紧抓金锤的刘成就要跨进火灵子展开的火海之中，他身后就是那抓着黑葫芦的老人，身旁则是手无兵器的苍颜老者。

“再走近些。”

“刘成！不要命了！风来！”一声呼喊叫醒了恍惚的刘成，身后的万里风沙卷着岩石袭来。

天灵子一掌拍出打在刘成胸口，随即往后一退避开刘成双锤。刘成抑住喉头的鲜血涌出，手持双锤挥舞，打得那手持黑色葫芦的老人叹气一声进了火海，另一位老者手无兵器，近身贴出两道符箓挂在刘成盔甲护住丹田的腹吞与脑门的兜鍪处。

虎虎生风的刘成被贴上两道符箓，只觉浑身难受，元气滞涩，手上的道魄双锤有收回的征兆。

他口中无意识的挣扎几句，丢下铁锤，慌乱伸着手撕了兜鍪上的符箓。兜鍪上镇压神识的符箓揭开，刘成回过神来，勃然大怒间，又撕碎腹吞处的无色符箓，他喘着粗气，见无色符箓如柳絮飞散，却仰天大笑起来：“这是天字道境，对也不对？”

挥手荡开柳絮似的符箓碎片，前来接应的图门得灏冷冷说道：“天字道境是老匹夫安身立命之本。诱你上前只是小手段，要是老匹夫以天字道境明微，让你痛快自戕不是难事。”

“天老头，图门太尉话中意思，是要把你留下啊。”刘成笑声止住，哼哧哼哧道，“你说你也是，要么一直压着他动弹不得，要么就放了太尉大人一马，这般纠缠反复是何意思？”

图门得灏脸上神色像是被丢进大石溅起波纹的深水一潭，“老匹夫纵是想要阐幽明微也来不及了，老夫的乾坤大道一成，老匹夫的死期便至。”

天灵子伸出手蘸蘸口水，一言不发提起食指，手臂稍微举起，食指对着刘成一点，刘成挺起胸膛往前飞去。图门得灏冷冷看着刘成恐慌的神态，见刘成笑容全无，两眼无助望着自己，终是挺起手上水磨钢鞭，一突一戳，卷起漫天风沙。

天灵子闪身躲开钢鞭，食指有尘土覆上，刘成趁机吐出口中精血，元气力道泻开，刘成逃之夭夭不敢再往战中。须发鲜红的火灵子起身放火，点燃漫天沙砾，火势随风而涨。

图门得灏站定身形，手中五尺钢鞭撩开镇灵子甩来的四道符箓，嗤笑不语，欺身向前，骇得手持黑色葫芦的丹灵子丢下黑色葫芦砸去，遁逃而走，去了远方观望。戳破黑色葫芦，图门得灏得势不饶人，拨弄黄沙戈壁狂风大作，掀起沙尘大火遮人眼目。

“有劳博明将军出手破敌。”黄沙漫漫，只听得镇灵子声音传出，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有个人影狼狈躲闪。

只听得雷鸣声轰隆，图门博明捉着一柄白色长刀斩开沙尘，雪色沙砾摇晃在他脚下，双手猛地挥出白色长刀，哗啦一声，白色长刀破碎，镇灵子踉跄走出黄色风暴去了图门博明身后。

镇灵子左手长袖破烂，手臂裸露，血液自伤口涌出，饶是如此，镇灵子右手就着伤口鲜血抹上符箓，结成一长串甩出。图门博明凝聚沙刀和图门得灏争斗，图门得灏境界较深，占着上风，图门博明虽说还不上手，但不至于危急。

无色符箓沾染鲜血，好似喝了人血后符箓壮大，有几枚穿过了图门得灏身体前后的黄色沙尘，贴在图门得灏甲胄之上。同是让镇灵子着手，图门得灏与刘成高下立判，图门得灏仅仅打个哆嗦，震碎了无色符箓，被图门博明得势劈来无法挡下，图门得灏身体化作流沙融入尘暴。

土黄色尘暴遮天蔽日，图门博明脚下雪色沙砾踏在尘暴里泾渭分明，接应下其余三长老，五人站在一起好似整体。尘暴裹着岩石撞来，图门博明一刀斩碎，尘暴蠢蠢欲动的征兆消散。

漫天飞沙脱离众人，磨碎了镇灵子布下的阵法，拭尽了裹在沙尘中的生命，风声平息，沙尘逐渐落下，许多士卒尸首葬在其中难以辨认。

“刘成伤势不重，修养个把时辰就能回来。”天灵子挥出长袖接下不少尸身残骸，悲痛之余又觉徒劳，“图门得灏一日不除，我一日心不敢安。”

图门博明两鬓白发随风飘动，“太尉与夏宗主他们遭百里卓桐带人袭扰，金沙国的明道境已经全堆在边境了。”

丹灵子救下少数士卒，手上忙个不停，“乔司徒说老贼可能会明悟乾坤道境，彼时若三道明微。”

“我观图门得灏走时当真有几分乾坤大道的影子，乔司徒那日所言非虚。可金沙国以往从来没一位明悟过乾坤道境，难道是……”镇灵子托着受伤手臂，带着顾虑说道。

“上宗。”见忧愁气氛浓重，酝酿着狂风暴雨，天灵子点出五人心中恼怒源头，“水来土掩吧。”

天佑存坐在静室，体味温权空教与自己的道冲口诀，只是一段而已：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若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天佑存不知温权空心底如何句读，他自己将此口诀细分成三段来读。

第一句话，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那不知名的天地大道啊，就如那无形容器纳入万物，日月山河，天地玄黄装入其中没达到充盈的地步。多么渊薮啊，如此的浩瀚，似万物来源正宗。

第二句话，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天佑存于凝神境时浅薄理解到的：如果能够做到像道一般，冲和谦虚，虚而不满。那么就能做到顿挫摧折那尖锐的一面，化解世间纷扰，掺和沐浴在其中的光芒中，任由风沙轻柔摩挲，不要抗拒，吸纳它们带来的尘埃。

第三句话，是天佑存今日偶有感悟，慨叹而想。湛兮似若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大道无形，湛然模糊似水，滋润万物，我实在不知晓这是哪位尊者贤能，大概是天帝的祖先？

天佑存通段解读，新的疑惑生出，无所不能的大道的确存在，谁也无法证明，谁也无法驳斥，不知它的来历，姑且称为天帝祖先。那么天帝是谁？是人还是代指无所不能？

暂时不管重重疑惑，再诵读道冲口诀，天佑存心平气和，在战场上厮杀来的血腥都淡了不少。天地大道，多么宏伟而难以揣摩。胸中情绪吐出，天佑存站起身来推开房门，门外，一位身着白色道袍的曼妙女子等候多时。

“子兮，恭喜子兮得三百潇洒岁月。”天佑存神识没有展开，不知女子一直坐在门外，看她单手托在下颌发呆，“你怎的也不吱声，告诉我一句也好。”

子兮腰间挂着黄白色玉玦，站直身子，玉玦摇晃作响，“吴师兄与剑师兄还在闭关，王师兄给我留下书信，说是我的天哥哥又是受伤而还，可不得着急过来看看嘛。”

“王师兄留有一封书信给我，说他得天长老任务外出了。”天佑存看着子兮不自觉展出笑容，“在外站着作甚？我找找军中可有好茶。”

子兮落座，柔声说道：“边疆佳茗俱在贤侯与图门将军府中，你哪里寻得见？”

“哎，我是真想寻些好茶送去给醉酒学院诸位长老与师兄。”天佑存顺势坐下，脸上的笑容有些愁苦之色，“若是多些，还想送去司徒大人营中。”

“天哥哥不知，我院是靖刺史所造。靖刺史那人是个不喜浮名，只好一杯水的。青杠城醉酒山上就有他老人家亲手种的茶树数十种。”子兮接着打趣，“长老们不缺佳茗，便是乔公打的秋风也不少。”

天佑存笑着点头，“是我莽撞。就是心底总是想着吴师兄他们对我的恩情。”

“天哥哥不用想那么多，吴师兄他们端人正士，其实不会在乎的。”子兮开口劝解道，“伤可好些了没？”

天佑存一时尴尬，“王师兄不知，我是在攻城时身后被火烤了烤，无大碍的。”

“我听城中人讲，刘成接过李赫地龙军统帅的位子？”

“刘成是谁，怎的军中士卒好像都惧怕他。”

“其人‘流沙’道境明微，出手动辄就要人性命，牵连数万军阵，鲜有生还者。之前有消息说此人是由金沙国国主图门博胜隐诛了，原来只是谣言。”

天佑存两人说着话，饮着茶，有人骑马来到门外，手上持着仄火国边军特有的兵令，“天佑存何在？天佑存何在？”

“在下正是。不知道兄是得哪位大人传下兵令前来？”天佑存和子兮对视一眼，疾步走出，拱手应道。

“新西城中兵令，念你破城有功，特命你领吴刀麾下两千人马前往新西城待命，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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