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墨情深画见心

黎清沅盯着宣纸上晕开的墨团，鼻尖萦绕着徽墨特有的松烟香，却怎么也画不出折枝兰的风骨。父亲黎尚书站在画案旁轻咳两声：“清沅，你这伴读擢选在即，丹青一项若再蹩脚，怕是要被尚宫局笑话。”话音未落，廊下传来衣袂轻响，沈砚抱着画具踏进门，月白锦袍上沾着几片新落的海棠花瓣。

“黎大人莫急，”他将狼毫在笔洗中涮开，墨色在水中漾开如流云，“姑娘只需领悟‘意在笔先’四字。”说着便俯身立在她身侧，指尖覆上她握笔的手。黎清沅只觉一股暖意从手背传来，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轻轻引着她手腕翻转，笔尖在宣纸上勾勒出兰叶的弧影，墨色浓淡间竟有了几分灵动感。

“看，”沈砚的气息拂过她鬓角，“兰叶如剑，需有刚柔并济之态。”他抽回手，却在她袖口留下一点淡墨痕迹。黎清沅慌忙低头，却见他已在另一张纸上画起了她的侧影——发髻上那支缺了颗珠子的步摇被他用细笔勾勒得纤毫毕现，眼角眉梢带着他独有的温柔笔触。

“沈大人！”她脸颊发烫，伸手去夺画纸。沈砚却笑着将纸卷起，塞进她袖中：“权当姑娘今日的学费。”自那日御花园赠珠后，他便以“辅导绘画”为由常来黎府，带来的不仅是徽墨端砚，还有城南老字号的糖蒸酥酪。此刻案上正摆着一盒，乳白的酥酪上撒着鲜红的梅脯，像极了他看她时眼底的光。

“尝尝？”他用小银匙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见她犹豫，便自嘲般笑了笑，“忘了姑娘是待选伴读，该守规矩。”黎清沅却鬼使神差地张口含住匙尖，甜腻的滋味混着他指尖的墨香，在舌尖化开。她抬眼撞进他含笑的眸子里，发现那双眼不像朝堂上那般清冽，倒像春溪融冰，漾着化不开的情意。

画案旁的博古架上，摆着她前几日画废的残稿。沈砚伸手取下一张画歪的海棠，指尖在花瓣处轻点：“这朵花若添几笔胭脂色，便有了露水的灵气。”说着便执起朱笔，在她原稿上细细勾勒。黎清沅凑过去看，却不慎碰到他握笔的手，朱砂点在宣纸上，竟成了只振翅的蝴蝶。

“倒比原先更妙了。”沈砚放下笔，两人的指尖在画纸上相触，谁也没躲开。窗外忽然飘起细雨，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将满室墨香与酥酪的甜腻裹在一起。黎清沅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偷偷瞥向他时，却见他耳尖泛红，正用镇纸压着画纸的手微微发颤。

“其实……”沈砚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了些，“姑娘的笔触很有灵气，只是缺些章法。”他从袖中取出个锦袋，倒出几颗圆润的鹅卵石，“若觉得手抖，便用这石子练腕力。”黎清沅接过石子，发现每颗都被摩挲得温润光滑，显然是他常年带在身上的。

接下来的日子，画案成了他们最隐秘的天地。他教她用“飞白”技法画枯木，她则偷偷在他的画稿上添几只偷食的麻雀；他为她调出最艳的石青画远山，她便用胭脂在他扇面上题“砚田无恶岁”的小字。某次黎尚书突然闯入，正见沈砚站在她身后握笔，两人慌忙分开时，她鬓边的步摇不慎勾住他的玉带，珍珠簌簌落在画纸上，竟成了幅浑然天成的《珠落玉盘图》。

“沈大人真是悉心教导。”黎尚书捋着胡须含笑，目光却在两人绯红的脸颊上转了转。沈砚躬身行礼时，袖中掉出个油纸包，正是黎清沅前日说想吃的桂花糖糕。他慌忙捡起，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惹得黎清沅低头轻笑，却在抬眼时与他目光相撞，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藏不住的情意。

暮色渐浓时，沈砚收拾画具准备离开。黎清沅忽然想起什么，从妆奁里取出块新裁的素帕，塞进他手中：“大人衣袖上的墨渍，用这个擦擦。”帕子上还带着她身上的兰花香气，沈砚攥紧帕子，喉结滚动着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姑娘明日可还作画？”

“自然。”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廊下的灯笼恰好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回到画案前，她发现宣纸上不知何时多了行题字，是他惯用的瘦金体：“墨染素笺香，情随画笔长。”指尖抚过那行字，砚台里未干的墨痕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像极了他看她时，眼底深藏的、即将破土而出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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