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筵罢人渺曲未终

堂屋里，浓浓的饭香扑鼻而来。时不逢在八仙桌上放了四凉四热八个菜，牛肉鲜嫩，蹄膀色纯，肥腴的鲤鱼嘴巴竟然还在缓缓地一张一合，更难得的是这天寒地冻的，时不逢竟然带来了两种的青菜，绿绿的透着那么水灵。桌子中间的黄铜火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林幸之带来的波斯葡萄美酒摆在四边，鲜红欲滴。面对眼前的佳肴美酒，不由得众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时不逢自然当仁不让，代表主人满脸含笑地邀请大家入席。

众人一番或真或假地推让，请先生和智悟和尚坐了上位，双丑又因为争着要和秦风坐在一起而喋喋不休的吵个没完，一句一个“女娃子”叫的三十已过四十不到的华山一凤又羞又恼满脸通红，可面对着两个浑不吝，她躲也不是逃也不是真真的无可奈何，众人抿嘴齐乐也不去相劝，任由他们胡闹，双丑争执半晌最终达成一致，兴高采烈的一左一右把秦风夹在了中间，三个人就这样占了一边，王猛大刀金马在柳如絮左首坐了，林幸之瞥了王猛一眼，撇撇嘴径自在下首坐了，时不逢上完菜出来，看了看王猛鼻孔朝天的模样，摇摇头坐在了林幸之旁边，俩人身高一般，满脸富态倒也相得益彰。

宾主坐定，第一杯酒自然是要敬给寿星公的。智悟和尚虽然是出家人却不忌荤腥，当先敬了寿星一杯。其余的几位紧接着依次敬洒，热情洋溢的祝酒词随口就说出一大溜。柳如絮在众人的祝愿声中连饮三杯，这才笑着回敬招呼众人一切随意自便。大家这才哈哈笑着举起了筷子。甘醇的美酒在麻醉了大脑的同时开启了语言的功能，一时间，堂屋中高声低语沸沸盈盈，甚是融洽。大伙议往昔说从前，无一不是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以及与主人的深厚友谊。柳如絮听着听着就感到既好笑又无趣，便借机起身去给火盆中加炭，忽然瞥见院中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风雪依旧，雪雾中果然俏生生立着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柳如絮迈步走下台阶，还未出声询问，那妇人却已俯身拜倒，口中说道：“豫北李芍药冒昧造访，唐突之处万请先玍勿怪。妾身祝先玍岁岁金安年年康健。”

柳如絮一愣，随即释然，快步上前弯腰躬了一躬：“多谢夫人吉言，柳某愧领了。夫人快快请起。”那妇人却不肯起身，又固执地俯身下去拜了三拜，抬头时眼中已有泪光闪动。柳如絮扎煞着双手，扶也不是拉也不是，神色颇为尴尬。

堂屋中几人伸长了脖子，看着院中。那秦凤甚是机灵，见状赶紧起身飞步来到妇人身边，一把搀住她的胳膊，轻声道：“这位姐姐，今儿是先生的大好日子，纵有天大的事咱也让先生吃完这顿寿宴再说，好不好？”边拉边拽，扶着妇人进了堂屋。

那妇人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进屋见了众人敛衽行礼：“李芍药见过各位。”李芍药？大家伙都觉得这名字有些陌生，纷纷敷衍着回了礼。

智悟和尚忽然长眉一挑：“可是豫北玉罗刹李芍药李女侠？”

李芍药答道：“不敢劳大师动问，正是妾身。大师万福金安。”

哦，原来是她。在座的有人心中惊讶：这豪门大小姐怎地如此憔悴？有略知内情的却在暗自摇头。

说话间，王猛已让出位置，自已和唐氏兄弟挤到一起。大家落座，柳如絮招呼众人赶紧吃饭，莫辜负了时大厨的一片辛劳。李芍药虽然心急，却也只得等吃完饭后再与先生细说。屋子里重新热闹起来，每个人的注意力很快都集中在了饭桌上，毕竟时大师的菜林老板的酒，那可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品啊。

屋顶，陈继祖屏气凝神静静地伏在上面，厚厚的积雪已被他轻轻拂开。屋子里不乏高手，他可不敢冒然闯进去自找麻烦。耳朵贴在瓦上倾听了半晌，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怎么也来啦？他今生最不想见的人此刻就在身下，陈继祖顿时感到欲哭无泪，这天地怎么就这样小呢？躲来躲去怎么就躲不开呢？他慢慢地向后蠕动，顺着墙缓缓的落到地面上。希望再次破灭，他有些心灰意冷，唉，还是走吧，离开这喧嚣红尘大千世界，找个荒野山林了此残生吧。

屋后是一片开阔平整的田地，白茫茫的也辩不出路在哪里，他垂头丧气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右脚好像碰到什么东西，眨眼间就觉得脚脖子一紧，几乎就在同时左脚也被箍住。陈继祖大惊，伸手去拉腰中软剑，就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雪地中蹿起直扑自己面门，连忙扭身躲避，那东西裹着风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却重重地落在他的后背上。陈继祖身子一晃，就觉得两只脚离开了地面，大头冲下就倒了下去，他慌忙伸出手去撑，却不想两只手刚刚碰到雪面，还没来得及感受落雪的温度，手腕就被抓住了，两边一扯，陈继祖的脸就重重地摔进了雪中。紧接着，他就感到自己的背上至少压上来四条汉子，有一个家伙的大屁股竟紧紧地压着他的脑袋。

很快，陈继祖四蹄攒马被捆了个结实，一根布带紧紧地肋在嘴上。几个人这才站起身，领头的一个冲着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大汉笑道：“雄哥，完事了。这家伙可能还真是个硬茬子，腰里缠着软剑，胳膊上还有暗器。要不是您出手相助，哥几个说不定还得见点血呢。”另外几个也一起抱拳，闷声道：“多谢雄哥出手相助。”那叫雄哥的一边摇晃着手中的流星锤，一边哈哈笑道：“自家兄弟怎么还这么见外？不过，哥几个这拿人的阵法练得不错呀！以后遇上你们几个，我呀，还是躲远一点吧！”众人哄笑。陈继祖倒伏在地上，满眼绝望，心中愤懑：妈的，八十老娘倒绷孩儿，老子还没出手呢，还没出手呢就他妈让人放翻了。几人说笑一会，那雄哥扛了陈继祖离去，余下几人身子一晃，土行孙般又隐入了茫茫雪原。

屋里依然是热情高涨。每个人心思虽然不同，却没有一个愿意把自己的隐私公布于众，就这么春风和煦的坐着吃着聊着喝着。柳如絮又起身给火盆中添了炭，回身的时侯看见佛龛的供香即将燃尽，就又去燃了香。

室外的风又起了，呼呼地吹着，吹得窗棂嘎吱作响，吹得门板一个劲哆嗦。寒冷再一次笼罩了苍穹，似乎是要把这世间万物统统冰封起来。火盆中火苗腾腾升起，淡淡的焚香在室内弥漫，如同流连在醉人的春风里舒适且从容。时不逢仰头喝干了杯中酒，低头时忽然看见对面的柳如絮笑容挂在脸上筷子举在半空却久久不动，干是就笑着道：“先玍，时某今日的手艺竟是这般让您难以选择么？”话一出口心中大骇，他竟然没有听见自已的声音，而捏着酒杯的手也僵在了空中。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于是美酒凝固了，佳肴凝固了，火焰凝固了，雪花凝固了，大地凝固了，一切都凝固了，包括人的动作人的思维。

静止，静止，静——止。永恒的静止，可怕的静止。

一夜风狂。雪飘飘荡荡依旧不停歇的下着，掩盖了天地万物的所有迹象。天亮的时候，索飞把马车停在了柳如絮的家门口，抡起长鞭在半空打了三声脆响。这是他和主人早已约定好的暗号。每每听到这三声鞭响，林幸之都会起身向主人告辞然后出来和他一起回家，即便是一时走不开，也会出来知会他一声。

今天的情形却有些异样。鞭声响过许久，柳家的门依旧静静的关着，并没有人出来。索飞心头忽地一震，这是江湖人对危险的心灵预兆，他抓起长鞭跳下马车，几步窜到门前抬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院子里静悄悄，一片死寂。

果然是出事了。索飞从房间里出来时，灰着脸双手不停地颤抖，没了，房间里陈设如常，那个与他有恩，自己曾立誓要用生命去保护的男人却不见了，不仅如此另外几个大活人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自己与主人分开的这一夜，这个小院中发生了什么，他猜不出想不透。绑架？劫持？不像，房间中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痕迹，纵然自己的主人不通武技，那其他人岂会如主人般束手待毙？

他想去寻找，漫天大雪早已遮住了所有的痕迹，茫茫大地朗朗乾坤，哪一方才是归程？哪一方才是出路？有生以来，只知道挥鞭抡拳快意恩仇的索大侠，几时这般惆怅过？

任谁也不会相信，几个大活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不翼而飞了，那么他们究竟去哪了呢？

柳宅的寿宴到此结束了，我们的主角也悉数登场，可是谁又能知道 ，真正的饕餮盛宴才刚刚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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