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灯油

寒露刚过，青州城外的枫林已红得刺眼。

袁墅背着药篓穿行在林间小径，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暮云低垂，怕是赶不及在关城门前回去了。

"看来得在山上过夜了。"

他自言自语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本《南华经》。

作为青州城唯一的秀才，袁墅本不该亲自上山采药，但母亲久咳不愈，寻常药铺的方子总不见效。

山风骤起，卷起一片红叶粘在他衣襟上。

袁墅突然停住脚步——风中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气味，像是烧焦的油脂混着铁锈的味道。

他循着气味转向东侧山脊，当爬上最后一块岩石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青州城在燃烧。

不是寻常的火灾。整座城池被一层诡异的青色火焰包裹，火舌舔舐着城墙却不见砖石坍塌。

更可怕的是，没有惨叫，没有哭喊，只有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嘶嘶"声，像是千万条毒蛇在同时吐信。

袁墅的膝盖重重砸在岩石上。

他的家，他的学堂，他每日去买笔墨的刘记铺子，全在那团妖火之中。

"怎么会......"

话音未落，天空传来刺耳的破空声。

三道青光自云端降下，停在城池上空。袁墅眯起眼睛，终于看清那是三个脚踏飞剑的人影。

为首者一袭青衣，袖口绣着银色骷髅纹样，正掐诀念咒。

随着咒语声，城中升起无数萤火般的绿光，向着青衣人手中一盏青铜古灯汇聚。

每一点绿光没入灯盏，火焰就旺盛一分。

袁墅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他在县衙做师爷时，曾听醉酒的主簿说过——玄冥宗每年都要选一座凡人城池，抽魂炼灯。

"长生灯......"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传说修仙者用十万生魂炼制的灯油，可续命百年。

当最后一点绿光被收入灯盏，青衣人满意地颔首。

他左手边的女修娇笑道：

"赵师兄这次收获不错，比去年多收了三百道生魂呢。"

"青州城人口稠密。"

被唤作赵师兄的男子淡淡道，

"走吧，师尊还等着......"

一声微弱的啼哭打断了他的话。

三人同时转头，看向城墙角楼。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不知怎么逃过了抽魂，正趴在垛口哭泣。她怀里抱着的布偶已经烧焦了一半。

女修掩口轻笑：

"竟漏了一个。"

赵无涯皱眉，抬手一指。一道青光闪过，女童的哭声戛然而止。

袁墅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从三丈高的城墙坠落，布偶在空中散成灰烬。

三人御剑离去时，袁墅终于看清了青衣修士腰间玉牌上的名字——赵无涯。

夜幕完全降临，青色火焰渐渐熄灭。

袁墅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靴子掉了也浑然不觉。

当他踩着滚烫的城墙砖爬进城内时，月光正好照在城门大道上。

街道两旁整整齐齐地"站"满了人。

商贩、衙役、妇孺、老者......所有人都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只是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像是一尊尊石雕。

袁墅颤抖着碰了碰卖炊饼的王老汉，指尖传来瓷器般的冰冷触感。

"王伯？"

他轻唤道，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咔嚓。

王老汉的眉心突然裂开一道细缝，紧接着全身龟裂，碎成一地粉末。

仿佛连锁反应，整条街的"人"接连碎裂。

袁墅站在漫天飞舞的骨粉中，看着自己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城池化为齑粉。

在县衙废墟里，他找到了母亲。

她坐在后院石凳上，手里还捏着给儿子缝了一半的冬衣。

袁墅跪下来想抱她，却在触碰的瞬间，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自己怀中化为飞灰。

"啊————！"

凄厉的嘶吼惊起城外寒鸦。

袁墅跪在灰烬中，双手深深抠进地面，指甲翻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直到东方泛白，他才踉跄着站起，机械地翻检着废墟。

在县令的书房残骸中，他发现半册烧焦的书卷——《玄门纪要》。

这是朝廷秘密编纂的仙门资料，专门记录各派功法弱点。

袁墅死死攥住书卷，目光落在第三百页的一段小字上：

"玄冥宗功法忌秽物，尤惧女子天葵混以黑狗血，可滞其灵力三息......"

晨光中，他对着满地骨灰重重磕了三个头。

"我袁墅在此立誓，必以凡人之躯，让玄冥宗血债血偿。"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骨灰盘旋上升，宛如十万冤魂在无声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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