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孟无痕

月光漏进破窗，在孟无痕发梢镀了层银，倒像是给将死之人描了道虚浮的边。

他忽然想起今早觉醒测试时，龙纹棍在识海里翻涌的滚烫，鬼使神差地摸向腰间挂着的简易记录仪，那是用废手机改装的，平时用来录觉醒测试的教学视频。

"你要干吗？"孟无痕的声音陡然冷了。

他擦地的手猛地攥紧破布，指节泛出青白，伤口渗出的血在布上洇开更大的红团。

余启生的拇指在记录仪开关上顿了顿："万一...万一你真死了，我得有个证据。"他说得很慢，像在拆解块生锈的齿轮，"营地守卫总说，家里死了陌生人要报备案。"

孟无痕突然笑了，那笑声像砂纸磨过碎玻璃："小崽子，你当老子是偷你家米的耗子？"他猛地起身，带翻了脚边的破瓷碗，碎瓷片在地上蹦跳着划出血痕。

余启生还没反应过来，喉间已抵上一片凉意，不知何时，孟无痕手里多了片碎瓷，边缘还沾着他自己的血。

"录啊。"孟无痕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带着铁锈味，"录老子怎么割断你喉咙，再把这破屋子烧了。"他的瞳孔缩成针尖，眼尾的血渍被月光拉长，"反正活着也是被当养料，死两个总比死一个值。"

余启生的后背贴上墙。

他能感觉到墙皮簌簌往下掉，混着孟无痕伤口渗出的血珠，在他后颈滚出条滚烫的小溪。

识海里的龙纹棍突然发烫，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他觉醒后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像有团火在脑袋里烧。

"你妹妹才十岁。"孟无痕的碎瓷片压进他皮肤，"你死了，谁给她偷水果糖？"

余启生的手死死攥住对方手腕。

孟无痕的皮肤烫得惊人，像块刚从火里扒拉出来的炭。

他想起妹妹昨晚蜷在他怀里，小手指抠着他袖口破洞说"哥，我梦到糖了"，想起今早测试时龙纹棍在他识海翻涌的力量，突然用力一扭。

碎瓷片当啷落地。

孟无痕踉跄两步撞翻木凳，额角磕在桌角，新的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

余启生扑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却被对方用膝盖顶中腹部，疼得他弯下腰，却仍死死箍住孟无痕的胳膊。

"够了！"他吼得嗓子发哑，"你要真活够了，等我给妹妹做完饭再死！"

孟无痕突然不动了。

他仰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上漏下的月光，血从额角流进耳朵，在鬓角凝成暗红的痂。

余启生跪在他身侧，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着血珠，像串被踩碎的红浆果。

"止血药。"孟无痕突然说，声音轻得像片纸，"在我左边口袋。"

余启生手忙脚乱去摸。

那是个皱巴巴的油纸包，里面的药粉已经受潮结块。

他撕开包装时，孟无痕突然抓住他手腕："别用你家的水，我血里有...有东西。"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杀手的规矩，没死透前不祸害人。"

余启生的手指在药粉上停住了。

他想起营地教导员刘峻峰说过，有些丧煞化的杀手会在血液里种毒菌，活人沾了就会发疯。

可孟无痕刚才擦地时，血都渗进砖缝了，现在才说这个？

"你早干吗去了？"他故意翻了个白眼，把药粉倒在孟无痕最大的伤口上，"现在说规矩，晚了吧？"

孟无痕疼得倒抽冷气，却笑了："老子接任务时，说好了只杀林玄盟的狗。"他盯着余启生沾血的手指，"谁知道那老东西玩阴的，在陷阱里放了丧煞幼体。"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我弟...我弟就是被幼体拖走的。

我该想到的，该想到的..."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余启生浑身一紧，是护营的巡逻队，铁靴踩在碎石上的声响他再熟悉不过。

孟无痕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起来贴在墙根，伤口崩开的血染红了刚包扎的绷带。

"是自己人。"余启生赶紧压低声音，"周叔每天这时候巡逻，他老婆跟我妈在同一个纺织组。"他扯了扯孟无痕衣角，"你要是怕，就...就蹲在灶膛后面，他不会进来的。"

孟无痕盯着窗外晃动的火把影子，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动。

脚步声渐远后，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绷带："我自己来。"指尖却在打颤，怎么都系不紧结。

余启生叹了口气，接过绷带："我妹发烧时，我给她裹过冰袋。"他的动作很轻，像在捏块化了一半的糖，"你这伤口比她的作业还难处理。"

孟无痕没说话。

余启生能感觉到他皮肤下的肌肉在抽搐，像藏着头随时要窜出来的小兽。

等最后一个结系好，他突然说："你之前问我为啥不自己杀了自己，杀手不杀无辜，这是规矩。"他指了指余启生后颈的疤痕，"你这疤，是你妹撞的？"

余启生的手顿了顿。

那道疤是去年妹妹发烧撞墙留下的，当时他攥着她手腕，指甲都掐进肉里了。"嗯。"他应了声，把药瓶推过去，"你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垃圾装袋，明早我去倒。"

"凭什么？"孟无痕挑眉。

"你欠我条命。"余启生扯过破毯子搭在他腿上，"算数的。"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别觉得觉醒者多厉害，我今早刚觉醒，龙纹棍现在也就够敲晕个丧煞幼体。"

月光透过破窗，在孟无痕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影子。

他望着余启生走进里屋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后颈那片淡青色刺青。

门外的丧煞还在嚎，可这次的嚎叫里，似乎混进了点别的东西，像是某种被压了太久的、想要破土而出的声响。

余启生摸黑进了里屋。

妹妹的小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轻手轻脚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比白天凉些了。

灶膛里还剩半块黑面包，他掰下小块塞进嘴里，麦麸扎得嗓子生疼。

明天得去黑市换点退烧药，他想着，摸了摸怀里的记录仪，里面存着孟无痕的脸，还有他后颈的刺青。

余启生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听着外屋的动静，突然觉得这破屋子的墙缝里，正悄悄爬进些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希望，又像是更危险的，正在苏醒的什么。

他翻了个身，妹妹的小手摸索着抓住他的衣角。

余启生闭上眼，听见外屋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明天还要去营地领觉醒者补给，他迷迷糊糊地想，得早点起来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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