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晨雾漫进ICU的玻璃窗时，唐建军的血滤机突然发出粘稠的报警声。林夕扯开蓝色隔离帘，看见暗红的血液正在体外循环管里分层，像一杯放凉的卡布奇诺。她摸到患者腹股沟区异常的搏动感，突然想起昨夜导丝通过的微妙滞涩。

"停CRRT！"她按住正在回血的泵管，"准备床旁超声。"唐媛蜷缩在墙角陪护椅上，校服衣领蹭着心电监护的导线。当超声探头压在父亲浮肿的腹部时，女孩突然开口："林医生，这个无回声区是不是血肿？"

林夕的手抖了一下。屏幕上的液性暗区正在压迫股静脉，而妹妹当年也是因为血肿压迫气管插管移位窒息。她快速计算着INR值："准备鱼精蛋白中和肝素，通知介入科二次手术......"

警报声被隔壁床的骚动打断。陈雯雯扯开约束带的手腕在栏杆上磨出血痕，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氨中毒引发的精神症状！"苏棠举着血气分析报告冲进来，"血氨值冲破300μmol/L！"

林夕的白大褂衣角被产妇抓住，指甲缝里的黑渍蹭在布料上。她突然看清那些是嵌进皮肉的化学结晶，在晨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虹彩。"给她用门冬氨酸鸟氨酸，"她掰开陈雯雯的手指时触到硬茧，"联系职业病防治院取活检！"

唐建军的心率在这一刻突破150次/分。林夕转身时输液架勾住了发网，散落的发丝扫过患者颈侧那片蝴蝶状红斑。八年前妹妹临终前抓挠颈部留下的瘢痕突然在记忆里渗血，她差点把股静脉穿刺针扎进动脉。

"林主任！"麻醉师抓住她手腕，"患者血压测不出！"林夕的瞳孔适应了超声屏幕的微光，终于看清血肿深处有金属反光——那枚栓塞弹簧圈竟穿透血管壁，像颗生锈的图钉嵌在髂肌筋膜之间。

手术同意书在晨风中簌簌作响。唐媛签字时把"媛"字的宝盖头写得支离破碎，墨水晕染处像块陈旧的血迹。"我能当您的一助吗？"女孩戴手套的动作让林夕心悸，那双手套下本该是妹妹十八岁纤细的手指。

二次手术的消毒区泛着诡异的蓝光。当林夕划开患者腹股沟皮肤时，滞留在组织间的造影剂渗出黄绿色液体。唐建军突然在麻醉状态下出现体动反应，监护仪发出尖锐的报警，像极了当年妹妹在手术台上的最后一次挣扎。

"推丙泊酚50mg！"林夕的持针钳夹住弹簧圈尾端，金属摩擦血管壁的触感让她牙根发酸。暗红的血突然呈喷射状涌出，她下意识用纱布按压时，看见妹妹的白大褂在记忆里开出大朵红梅。

唐媛突然伸手按住患者腹主动脉："压力点在这里！"少女的掌纹隔着橡胶手套压住血管破口，这个本该属于资深护士的专业动作，此刻却让手术室陷入诡异的寂静。林夕看见她锁骨下方也有片蝴蝶状色素沉着，和患者颈部的红斑遥相呼应。

"准备血管补片！"林夕的声音像绷紧的缝合线，"苏棠，你马上去给唐媛抽血做基因检测！"手术灯在器械盘里投下颤抖的光斑，她忽然意识到某些遗传疾病会同时导致血管脆性和皮肤病变。

正午的阳光刺破雾霭时，林夕在医废间呕出酸水。铅衣里浸透的冷汗此刻蒸发成盐霜，摩擦着锁骨下的旧伤。陈雯雯丈夫的遗物——那枚烧焦的消防纽扣，此刻正在物证袋里泛着冷光。疾控中心的人说纽扣内侧检出苯胺类物质，与陈雯雯指甲缝的结晶成分一致。

新生儿监护室传来噩耗时，林夕正在给唐建军调整血管活性药物。早产儿的脑电监测呈现爆发-抑制模式，神经内科主任指着MRI上的白质高信号："典型的先天性代谢异常，可能是母体接触神经毒素导致。"

陈雯雯突然在镇静中苏醒，心率飙升到180次/分。她撕裂的**创面再次渗血，输注的凝血因子像倒进漏壶的清水。林夕按压着产妇髂动脉，突然在她腰骶部摸到成串的皮下结节，硬得像未爆的弹药。

"马上做全身PET-CT！"她冲护士喊，"重点扫肝胆区和盆腔！"当显影剂注入静脉时，陈雯雯的皮肤突然泛起诡异的金属光泽，像化工厂泄露的污水在阳光下闪烁的油彩。

暮色降临时，两份基因报告同时送达。唐媛的NF1基因存在突变，而她父亲腹膜后的占位在增强CT上呈现"靶环征"。林夕攥着报告单冲进安全通道，手机屏保上妹妹的笑脸在昏暗里亮起，穿着护士服的身影逐渐与唐媛重叠。

"林医生......"唐媛的声音从楼梯间上方传来，她举着父亲三年前的体检报告，泛黄的纸张上某个被红笔圈出的数值正在淌血——血清铬含量超标二十倍。"爸爸在化工厂做过十年锅炉工......"

林夕的后背撞上消防栓。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冲垮理性堤坝，她终于想起妹妹当年护理的那个患者，正是唐建军同车间的工友。那些纵隔肿瘤切片上的金属微粒，在病理科显微镜下也曾这样冷冷地闪光。

急诊科突然响起广播呼救，淹没了唐媛的啜泣。林夕奔向抢救室时踩碎了丢弃的造影剂安瓿，玻璃碴在鞋底发出细碎的悲鸣。陈雯雯的心电监护拉成直线，瞳孔扩散前最后的凝视落在新生儿暖箱方向，那里正传来机械通气的规律叹息。

当月光漫过护士站的电子钟，林夕在洗手池前反复刷洗双臂。唐媛留下的基因报告漂在消毒液里，NF1基因突变导致神经纤维瘤病的诊断正在墨迹中游动。她忽然想起自己锁骨下也有块类似的咖啡斑，妹妹生前总笑说像蝴蝶标本。

"林主任！"护士举着CT片冲进来，"唐建军的弹簧圈又移位了，这次卡在肠系膜上动脉！"观片灯下，那枚金属异物在血管分叉处投下十字阴影，仿佛命运在血管里打的死结。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