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铜镜墙是在立春那日铸成的。刑部大狱熔了三十二套重犯镣铐，掺着北狄贡来的青铜，将西厢房砌成密不透光的囚笼。八十一面铜镜镶满四面墙，镜缘雕着饕餮吞日的纹样，每一道凹槽都蓄着经年的血锈。陆沉舟立在门槛外，指尖抚过镜面，冷光映得他眉眼如刀裁：“这屋子往后只许点一盏灯——我要她看清自己的每一寸狼狈。”

当最后一桶铅水灌入窗缝时，沈知锦被铁链拴着拖进屋内。玄铁链的长度经过精心测算，恰够她从妆台挪到屏风，却触不到任何一面镜子。陆沉舟拾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望向镜中倒影——千百个披头散发的囚徒在镜中回望，每个身影的脖颈都缠着铁链，像一群被钉在琥珀里的蛾。

“阿锦，你说人照镜子时……看得见自己的魂魄吗？”他呼吸喷在她耳后，龙涎香混着刑具的铁腥气，与前世地牢里的味道重叠。

她冷笑挣开，铁链刮过镜面发出刺耳鸣响：“陆大人若想镇魂，该去道观打幡，何必糟践青铜？”

他忽然掐住她后颈，将她的脸按向镜面。呼吸在铜镜上晕开白雾，雾中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宛如恶鬼相缚：“我要你日日看着——看你这双眼如何从恨到痴，从痴到空。”

更衣成了凌迟---

菱花格窗被铅封堵死，只在屋顶留一方天井。光束如利剑劈开镜阵，正落在沈知锦苍白的脚背上。两名哑婢捧着朱漆托盘跪在门边，盘中叠着素纱寝衣——薄得透光，像一团将化未化的雪。

“今日选这件。”陆沉舟斜倚在贵妃榻上，玄色常服襟口微敞，露出心口处狰狞的刀疤。他指尖勾着铁链，仿佛在逗弄笼中雀，“你穿白衣最好看，像孝服。”

沈知锦攥紧衣襟，腕间铁链叮咚撞响。镜中无数个陆沉舟在笑，从各个角度切割她的尊严。她忽然撕开寝衣前襟，雪色裂帛如残蝶纷飞：“陆大人既然爱看，不如看个彻底？”

铜镜忠实地映出她肩头箭疤，疤痕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金红。陆沉舟眸色骤暗，猛地扯过铁链将她拽倒，膝头重重磕上镜面：“你以为毁皮囊就能伤我？这疤……”他指尖按上疤痕，力道大得几乎抠进皮肉，“是你我永生永世的契约。”

血珠顺着镜面滑落，某块铜镜边缘的漆皮突然剥落，露出底下刻痕的一角。沈知锦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她七岁那年写给陆沉舟的生辰帖，字迹稚嫩如春芽：“愿如梁上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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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子夜时分撞破窗棂。在沈知锦第三次撕毁衣裙时，陆沉舟终于失了耐心。他掐住她脖颈按在镜面上，手背青筋如蚯蚓暴起：“沈知锦，你非要逼我锁住你的手脚才肯乖？”铜镜在蛮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裂痕蛛网般从她额角蔓延开来。

“陆大人……连自己的影子都怕？”她讥笑，指甲抠进镜缘裂缝。更多漆皮簌簌剥落，完整的诗句显露出来：“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字迹旁还拓着半枚铜钱印，钱纹“沈”字被血垢覆盖，边缘缺口形如弯月——正是灭门案中遗失的证物！

空气陡然凝固。陆沉舟松开手，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沈知锦趁机扯下镜边烛台，火舌舔上诗稿刻痕：“原来陆大人怀旧——连儿时的玩意儿都嵌在刑具里！”

火光照亮铜钱印，他们同时僵住。铜钱边缘的北狄狼纹在焰色中浮现，与陆沉舟腰间令牌的图腾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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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墙在暴雨中渗出腥锈，陆沉舟暴怒踹翻烛台，沈知锦已滚到墙角。她将半枚铜钱死死攥在掌心——那是哑奴用命护住的证物，钱纹此刻正与镜中拓印严丝合缝。

“这镜子从哪来的？”陆沉舟揪住侍卫衣领，声线嘶哑如裂帛。

“按、按大人吩咐……”侍卫抖如筛糠，“熔了刑部旧镣……那些镣铐上有死囚刻字……”

沈知锦忽然笑出声，染血的指尖抚过镜面裂缝：“陆大人熔了三十七套镣铐吧？正巧与我沈家灭门的人数相同。”她猛地撞向镜墙，额角鲜血喷溅，“来啊！让全天下看看，刑部尚书如何用冤魂铸笼！”

镜面轰然开裂，陆沉舟一把扯住她后领拖离镜阵，却被她反手将铜钱按进掌心。钱缘利齿割破皮肤，北狄狼纹混着血渍刺入他眼底：“景明元年，北狄官铸——正是你父亲出使那年！陆沉舟，你们陆家才是通敌的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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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坠地，滚入镜墙裂缝。

陆沉舟忽然低笑，沾血的掌心抚上她颈间掐痕：“阿锦，你可知我为何留那诗稿？”他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纹着同样的诗句，只是“梁上燕”三字被刀疤贯穿，“因为我要你记住——”他咬住她渗血的耳垂，“当年赠诗的小锦，早就和沈家一起烧成灰了。”

暴雨淹没更鼓声，镜墙在雷声中彻底崩塌。废墟深处，铜钱与诗稿残片纠缠如蛆，而沈知锦袖中滑出一把青铜钥匙——那是从镜墙裂缝里抠出的，形如半枚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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