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死境微光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是阿箬起床谋生的时刻。

不过今天，她打算去那梦中之地。

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包裹里，只裹着三块硬如石头的蕨根饼、半片磨尖的玄武岩，还有用火蜥蜴膀胱缝制的水囊——昨夜她蹲守两个时辰，才在硫磺泉边等到这畜牲换皮。

村外三里的瘴气林翻涌着黄绿色浊雾，腐叶在脚下爆出脓浆般的汁液。

阿箬用浸透尿液的麻布捂住口鼻，这是独眼货郎醉酒后说的偏方。雾中传来黏腻的爬行声，某截枯枝突然缠上脚踝——是条蜕皮到一半的熔岩蛇，鳞片缝隙还卡着铜烟嘴。

“别动。”阿箬咬住打颤的牙关，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

熔岩蛇蜕皮时会分泌腐蚀黏液，此刻她粗布裙摆已经滋滋冒着青烟。

缠在腿上的蛇身越收越紧，新生的鳞片边缘锋利如刀，割开皮肤时竟带着冰凉的刺痛。

山壁深处传来岩石崩裂的闷响。

少女突然注意到蛇尾卡在两道岩棱之间，尚未完全蜕去的旧皮绷成半透明的膜，隐约可见其中流动的岩浆状血液。

她颤抖着摸向腰间药篓，风干的寒霜草擦过指尖——这是前几日在背阴崖壁采到的，叶脉里还凝着冰碴。

当第一片草叶飘落在蛇眼上方时，阿箬感觉缠着自己的躯体剧烈抽搐起来。

熔岩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滚烫的黏液如雨点溅落在岩石上。

更多寒霜草从破裂的药篓中散落，与蛇血接触的瞬间腾起乳白色蒸汽，少女嗅到浓烈的铁锈味混着薄荷般的清凉。

山体裂缝突然渗出冷泉，水流顺着硫磺结晶的沟槽漫过脚背。

熔岩蛇金瞳骤缩，正在蜕皮的身躯本能地朝热源方向蜷曲。

阿箬趁机将最后一把药草塞进蛇颈鳞片的缝隙，妖兽吃痛松力的刹那，她像一尾银鱼般滑出桎梏，后背重重撞上岩壁时，手里还攥着半片带血的蛇蜕。

……

夕阳最后的余晖舔过火山群时，阿箬用蛇蜕碎片裹住流血的脚踝。

这种妖兽褪下的旧皮竟有奇效，滚烫的伤口触到暗金鳞片立即止血，只是皮肤下仍游走着岩浆般的灼痛。

她拖着伤腿在玄武岩间穿行，每步都踏着硫磺晶簇的阴影。

暮色里那些晶石开始散发幽绿磷火，像无数妖兽眼睛从地缝里浮出来。

少女攥紧药篓的背带——前几日采的寒霜草全毁了，但残余的冷香仍萦绕在指间，惊得沿途火蜥蜴纷纷退避。

当月轮攀上火山口时，阿箬终于摸到一处背风的洞穴。

洞口垂着熔岩冷凝形成的黑曜石帘，内壁结满淡紫色萤石。

她用石片敲下几簇照明，突然发现岩壁上留着三道平行抓痕——每道都深达寸许，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铜色。

“火蝠巢？“少女立刻将蛇蜕碎片贴住洞口。

果然，暗夜里很快响起皮革摩擦岩壁的沙沙声，但那些嗜热的妖物终究没敢越过这层天敌的气息。

她背靠洞壁滑坐下来，这才发现腰间挂着的药囊正在发光。

半片残蜕在月光下完全变了模样。原本暗金色的表面浮现出银蓝纹路，细看竟是无数首尾相衔的蛇形图腾。

阿箬用指尖轻触那些纹路，突然有冰凉液体滴落手背——洞顶不知何时凝出了冰凌，在火山地带简直比龙涎还稀罕。

她嚼碎最后两片止血藤叶敷在伤口，突然注意到诡异的现象：冰水滴在蛇蜕上并不融化，反而凝结成珠滚向图腾中央。

当银蓝纹路吸饱了十二颗冰珠后，整个洞穴骤然漫起青雾，岩壁抓痕竟渗出粘稠的青铜色液体。

阿箬猛地跳起后退，后腰撞到一处凸起的萤石簇。伴随机关转动的闷响，她方才靠坐的岩壁突然向内翻转，露出条幽深甬道。

硫磺味混杂着某种清冷的药香扑面而来，那味道像极了......寒霜草开花时的气息。

少女解下染血的发带系在洞口，将蛇蜕碎片卡进岩缝作为标记。现在她急需处理脚踝的灼伤，而直觉告诉她，这条密道里的寒气或许能压制体内乱窜的热毒。只是黑暗中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某种带鳞爪的东西正在轻刮石壁。

天光微亮时，阿箬从甬道深处踉跄逃出。她左手里紧握着朵冰雕般的六瓣花，右手腕新添了圈焦黑指印。

洞口标记早已消失不见，唯有药囊里残余的蛇蜕证明昨夜不是幻觉——那些银蓝图腾此刻正明灭如呼吸，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满月轮回。

……

“是梦中的熔岩！”经过昨日的惊魂，终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场景。

熔岩支流上横着半截青铜巨剑，剑脊“诛邪”二字被岁月蚀成沟壑。

阿箬手脚并用爬过时，怀里的青铜碎片突然发烫。

剑格处残留的朱雀纹泛起微光，惊醒了蛰伏在熔岩里的火蜥群，那些畜牲额间饕餮纹闪烁如星。

被剑气削平的山坡上，歪斜插着三百玄武碑。

每块碑面都淌着血泪状的赤铜汁，映出她扭曲的倒影。阿箬数到第七十四块时，发现自己的影子多出对凤翼——回头却只有秃鹫在啄食焦尸。

草绳鞋早化作灰烬，脚底烫出的燎泡粘着碎晶石。

她在滚烫的岩面上跳跃如雀，却踩中块暗红的噬魂玉。玉石吸饱血后显出地图，指向的正是梦中的青铜镜方位。

火蜥蜴膀胱被高温炙得半融，挤出的水滴带着腥臊。

阿箬舔舐岩缝凝结的硝石霜，舌尖立刻溃烂出血。恍惚间望见岩壁上渗着清泉，伸手才知是熔岩映出的海市蜃楼。

午时骤起的罡风卷着青铜碎屑，在她裸露的臂膀割出棋盘状血痕。某块刻着“赦”字的碎片扎进锁骨，伤口腾起的青烟里竟飘着肉香。

夕阳西沉时，阿箬跌进条地裂。

裂缝石壁上垂着万千晶莹的赤色丝缕，触手冰凉如雪——竟是传说中朱雀翎羽化的火浣纱。她贪婪地往包裹里塞，却没发现纱丝正悄悄修补着豁牙的缺口。

月光照亮某块残碑，碑文在血渍浸染下显出箭头。

阿箬跟着磷火般的朱砂光斑前行，踩过的岩石留下带金粉的脚印——每个脚印都开出朵赤晶兰，花蕊里蜷着袖珍火凤。

当双头火蜥蜴引她爬过最后一道熔岩瀑时，晨曦恰好刺破云层。

万丈光芒中，半截朱雀雕像从废墟升起，羽翼缺失处正是青铜镜的形状。

阿箬颤抖着举起那枚意外契合的碎片，脚踝的燎泡突然炸开，飞溅的血珠在雕像表面绘出一幅小猪纹路的兽图。

“阿一，想不到我燃烧兽纹唤来的死境微光…”

“居然是朱雀命格…”

一阵不被少女听到的极度虚弱声于废墟响起，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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