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相见

人生在世，总会有些放不下的。或许只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因由：一根头绳，一支发簪，一抹浅笑，一个回眸……林林总总，但凡沾染其一，便足以让人耗费大半生的时光去追寻。

十七郎对于展清羽而言，便是如此。那缓缓的步履，那优美的舞姿，那娇艳的容颜，一样一样都深深烙印在展清羽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

正因如此，一大清早，展清羽便打听清楚了十七郎的住处，守在那里静候。

十七郎住在闲云阁的后院。这里本是闲云阁的老板特意为喜好僻静的客人预留的一个小院。如今想来，想必是为了牢牢留住十七郎，老板才不惜下了血本，将这个小院子拨给他和他的戏班居住。

此刻时间尚早，没有戏的戏班子总是显得冷冷清清。闲云阁的后院里有一座二层的小楼，十七郎就住在楼上。

展清羽在看管后院的小厮那里塞了一吊钱，这才得以在清晨溜进后院。

他先是在院子里那简易的戏台边徘徊了片刻。或许是因为当下尚未排演，又或许是因为时辰实在太早，戏班子里尚无早起收拾戏台之人，只觉此处一片凌乱。再往里走，一圈由简简单单的木头围成的疏疏离离的栅栏，将这个院子划分成了园内和园外两个区域。

展清羽推开由几根干枯瘦瘪的树枝扎成的门，信步走进园子，在一个石桌前悠然落座。

面前的戏台子上空无一人，却左一堆右一堆地放置着众多唱戏用的器具。仿佛这戏台子上的所有物件，都在等待唱戏之人的到来，唯有那时，它们才能规规矩矩地展现出自身存在的意义。

展清羽微微歪了歪头，嘴角悄然上扬。

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人手中的一件器具呢？人在江湖，又有多少事能够随心所欲，依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呢？

良久，幸得展清羽耳力敏锐，听到身后楼梯传来响动。又过了片刻，十七郎走下楼梯，来到了展清羽的面前。

十七郎面色苍白，手上的指甲也都卸得干干净净，周身散发着一股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清肃气息。

十七郎淡淡地朝展清羽的方向瞥了一眼。似是看到了他，又似是根本未曾留意，然后径直走向还未收拾妥当的小戏台子边，身子倚在边缘的木条上，随手从腰间抽出一只短笛，轻轻吹了两声。

这两声虽是随性而为，音调却颇为俏皮。

展清羽的目光自十七郎现身便一直紧紧跟随，此刻更是目不转睛地定格在他身上。

“时间尚早，戏要等晚上呢。”十七郎懒洋洋地说道，目光终于落在了展清羽的身上。

“我不是来听戏的，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展清羽赶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找我？”十七郎一脸惊愕地望着展清羽。

他的语气中满是警惕，那双纯黑色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展清羽，满是疑惑。

话一出口，展清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自己身为一个男子，大清早专门来找十七郎，难免让人联想到坊间那些禁忌之事以及戏子们风雨飘摇的生活。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展清羽急忙解释道。

他的语气中饱含真诚，十七郎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一会儿，这才想起眼前之人是昨日那个倚在门框上听戏的年轻人。

“对不住，是我误会了……”十七郎歉意地一笑，“你找我所为何事？”

是啊，究竟所为何事呢？展清羽也不禁怔住了。他本是随心而至来找十七郎。然而，如今见到了，却又不知究竟有何事要找他。

展清羽原本只是听了他的戏，便想来见十七郎罢了。

“我想和你去江边走走。”展清羽苦思冥想半天，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十七郎斜倚着戏台边缘，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展清羽，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似乎并不觉得展清羽此举有何唐突之处。

“去江边走走？好啊。”十七郎嘴角一勾，细长的手指在戏台子边缘撑了撑腰身，直起身子说道。

今日的时辰实在太早，街上行人稀少，十七郎就这般衣衫宽松地与展清羽来到了江边。

江边的风呼啸而来，吹得十七郎的衣衫肆意飘荡。展清羽站在十七郎的身旁，只觉这人是如此消瘦，一把骨头就这般硬挺挺地撑着衣服，仿佛这江风再猛烈一些，他整个人便能随风飘去。然而十七郎就这般稳稳地伫立在那里，迎风而立，任由发丝在脑后肆意飞舞。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就这般静静地站着。就在这一片静默之中，两人仿佛感觉到，对方都是那种自己最为钟意的……朋友。

“十七郎的戏果然精彩绝伦，昨日我竟都未能寻得座位坐下。”展清羽长舒一口气，率先打破了平静。

“都是各位老板捧场罢了。只是……”十七郎转身，眉眼含笑地望着展清羽道，“只是也就您和卢大哥是真心在品味我的戏吧。”

“我也并非时常听戏，只是觉得你唱的那一出格外动听。”展清羽微微低下头说道。

“嘿，喜欢便好。”十七郎眉眼弯弯地转过身，瞧了瞧展清羽，随即长臂一伸，搭在了眼前人的肩头，“你若喜欢，可要记得今晚再来啊。明晚我就要前往神侯府了。侯爷也邀我去唱戏呢。”

“神侯府？”展清羽颇为惊诧，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你……你近日怎敢前往？”

“走江湖之人，自然是哪里有钱赚便往哪里去。”十七郎放下手臂，抖了抖身子，向后退了几步，“神侯府，好得很呢，价钱给得极为丰厚。”

“可是…难道你还不知晓……”

“你说‘脂砚斋’的事吗？我自然是知晓的，现如今江湖之上，谁人不知这一次‘脂砚斋’就是要取神侯的性命呢？”

“那你……”

“放心。”十七郎拍了拍展清羽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了几分，“我想，我不会有事的。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