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回忆3

从昏迷中醒来时，感官并不是一下子全部恢复的。西尔维奥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苏醒了一点的意识还没找到自己的身体，就朦朦胧胧地听见了两个人的争吵声……陌生的音色……似乎是一男一女……越来越清晰了……

“他当时就倒在河边，满身的血，伤口那么大，没有人救治就是死路一条。附近除了我们两个根本没有其他人，你让我怎么丢下他？”男人的声音有些急切，像是在极力解释着什么。

“阿尔维，我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但是你怎么能把他带到这里？”女人的声音非常疲惫，似乎很久都没有休息了，好像对那个男人做的事情十分生气和无奈。

“我身上没有足够的伤药，他伤得太重了……”

“那你也不能把带到这里！”女人的声调拔高了一些，有些不耐烦，“他是效忠于教廷的圣骑士！他会把我们的位置告诉教廷！这么多患者，我们根本没法在短时间内撤离！”

“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女人愤怒地打断了他，“你当时就不应该管他！他效忠于教廷，这是他的选择，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教廷是我们的敌人，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可是……”

“别跟我说什么他还是个孩子！他这个年纪早就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我被教廷以渎神的罪名抓起来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他是圣女的孩子！”男人用更高的声音盖过了女人，“圣女跟阿斯特里克的孩子！”

这句话说完，空气似乎凝固了。女人没有再说话，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西尔维奥的思维也凝滞了一瞬——阿斯特里克是他父亲的姓氏。他被克劳德教授收留时已经七岁了，自然能够记得自己的父亲。

从女人说出“教廷是我们的敌人”开始，他就开始猜测他们是不是旧神会的成员，男人说出的这句话直接证实了他的猜想——他的父母就是旧神会的成员，母亲也确实被叫做“圣女”，在众多成员之中地位较高。

这个男人应该是自己父亲的旧识。难怪刚刚会觉得阿尔维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自己小时候怕是还见过他。

在他们的争吵声中，西尔维奥逐渐重新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他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用硬木板制成的床上，一块凸起的木板硌着他的后背。这里比昏迷前所处的森林还要潮湿。

接着他才感觉到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已经比昏迷前好多了，明显已经包扎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接下来恢复的是嗅觉，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但这里绝不是圣城的医院，他确信。

他试着慢慢睁开眼睛。他所处的环境几乎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来自挂在床头的油灯。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后，他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看清了自己面前的两个人。

他最先看到的那个女人，背对着他，一身白衣在黑暗中十分惹眼。她穿着干练，头发也梳成了发髻，但光看背影就能看得出来她的疲惫。而被女人叫做阿尔维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袍，又瘦又高，头发像鸡窝一样，似乎很久都没打理了，神情也十分憔悴。

昏暗的灯光之下，西尔维奥看不清男的人样貌，总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女人的声音带着质疑的语气再次响起：“你怎么能确定······”

“我不会认错。”男人用肯定的口气打断了她，“你看看他的头发——我们一路走来见过几个黑头发的孩子？除了旧神会的孩子之外，黑头发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被处死！”

头发？西尔维奥心里一惊，而后意识到是易容药水的药效过去了——看来他昏迷的时间已经超过一天了。

男人又说话了，西尔维奥赶紧竖起耳朵听着：“他有耳翅，也是黑色的，跟圣女的一样！还有我给他处理伤口时，看到的两道伤疤，在后背上。那两道疤痕的位置，就是羽族长着翅膀的位置！（男人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他们是八年前遇害的，那个时候他们的孩子已经七岁了，这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吧，年龄也能对上！”

西尔维奥努力地想要看清男人的长相，企图让自己想起来些什么，搞清楚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无奈光线实在是太昏暗了，他只好放弃。

教廷一直将旧神会视为比异教徒还要邪恶的存在，他这次就是奉命围剿出现在城郊的旧神会成员。

他在单独追赶一个旧神会成员的时候，打算故意放走他，结果被他追赶的那个人把他引到了一处陷阱中，受了重伤。

后来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他在找圣骑士的大部队会合的路上就撑不住了，就这么倒在了河边。

昏迷之前，他还在祈祷圣骑士能及时发现他，万万没想到会被旧神会救下，还意外遇到了故人。

虽然今年才成为圣骑士，但因为能力出色，他现在已经参与到许多重要的任务当中，其中大多都是清理蒂维努斯城的异端——主要是旧神会的成员。

因着自己就出身旧神会，明白教廷对旧神会的那套说辞纯属污蔑，西尔维奥没少暗地里给圣骑士的行动使绊子。

但他一个人难免势单力薄，加上无法跟旧神会取得联系，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但今天，就是一个机会。

西尔维奥默默试了一下，发现手臂能够支撑起身体之后，双手撑着床板，慢慢坐了起来。

最后一个新找到的瘟疫患者也被安置在医疗看护区了，西尔维奥长舒了一口气，靠在墙上休息。

希尔洛也提着灯走了过来。她刚刚被换下来休息，疲惫得几乎站不住，被西尔维奥扶了一下。

“疫病越来越严重了。”希尔洛的声音也被疲倦浸透了。

瘟疫主要流行于平民的居住区，贵族区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而那些贵族终日忙着纸醉金迷，参加永不停息的舞会，下层的平民是否饱受瘟疫的折磨，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教会医院倒是能够治愈瘟疫，但医院位于贵族区，平民除了运输物资之外无法进入。即使能够进入，大部分平民都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

于是他们只能把感染瘟疫的可怜人集中起来，连同他们接触过的物品一起烧掉，避免更大规模的疫病。然而即使是这样，瘟疫还是在这些被压榨的人们中间悄然传播，愈演愈烈。

由于教廷几百年的蒙昧，人们普遍认为是信仰旧神的人在传播疫病，将他们视为魔鬼，导致旧神会虽然拥有治愈瘟疫的能力，却无法光明正大的行医。

他们只能在下水道这种难以被发现的地方建立医疗看护区，再由马戏团这样活跃在地上的部门将本来要被烧死的患者送来接受治疗。

马戏团在大众的印象中，是一个闻名于平民中间的慈善组织。除了通过表演为饱受压迫的平民提供聊胜于无的精神慰藉，他们售卖廉价门票所得的收益，也用于救济生活艰难的人家。

其实也有一部分给了医疗看护区来购买药物，但远远不够，还需要医者和其他成员一起凑钱。西尔维奥积极地参与教廷组织的各种比赛，就是为了用比赛获得的奖金补贴给这个位于地下的医院，虽然是杯水车薪。

眼前是阴暗潮湿的下水道，精疲力尽的希尔洛和其他医者，耳边是患者痛苦但微弱的哀鸣声，鼻间萦绕着草药味和瘟疫造成的腐烂气息混合出的味道，记忆中是父母和其他旧神会成员活跃在各个瘟疫流行区，付出所有治疗瘟疫，却被人人喊打，不得不东躲西藏。

西尔维奥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他几乎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前路何在。

意识逐渐回笼，眼睛慢慢聚焦，第一眼看到的是克劳德长满皱纹的脸。

西尔维奥的意识并不算清晰，有些茫然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不知为何，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四肢似乎处于一种罢工的状态，任凭大脑如何驱使，都无动于衷。

克劳德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如往常。

半晌，西尔维奥才听到这位五十多岁的老教授用沙哑的嗓音，说出了一句让他立刻清醒过来的话。

“你想复活【乌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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