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秋夜长

千飞蓬两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腹部，九微紧握剑柄，神色冰冷如青雪，而剑的另一端已没入飞蓬腹中，殷红的血从他的指缝中伸出，染红了纤长十指。

“你…”飞蓬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九微，随即便将目光投向了将头偏过去的甘饴，“师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自幼同你一起长大，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你们为什么要…呃！”

听到飞蓬痛苦的声音，九微似是有些厌恶，手上用力，长剑又没入飞蓬腹中几许，中止了他的质问。千飞蓬只觉那尖锐的痛楚逐渐弥漫开来，向上直直进入他的心里，脚下已有数滴血花飞溅开来，似冬日里盛放的点点红梅。

甘饴合着眼睛，实在不忍心看千飞蓬痛苦挣扎的模样，九微冷哼一声，正欲将千飞蓬捅个对穿，甘饴却像是洞悉了他心中所想，扭回头来沉声道：“够了九微，咱们先进去找东西。”

九微将剑自飞蓬腹中抽出，随即一抽手取出千飞蓬腰间佩剑，一脚将飞蓬蹬倒在地，长剑向下一刺直穿他右臂上的血肉，将他生生钉在地面上。千飞蓬痛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咬碎了一口银牙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惨叫出声，唇瓣都被咬得留下些许血痕来。

九微的武艺千飞蓬不是没领教过，二人也曾过招切磋，那时九微还落于下风，怎么如今他的武功增长得如此之快？自己不过是离开了望月楼几年时间，九微就进步如此神速么？

九微与甘饴大步来到紧闭的石门之前，只见前者运气发力，竟是要生生凭借蛮力破坏石门，在千飞蓬震惊的目光中，九微一剑击在石门之上，只听一声巨响，石门之上竟被生生轰出一个洞来，飞石四溅。但即便如此，那石门仍是纹丝不动，洞下裸露出来的，依旧是坚硬青石。

九微蹙着眉又离石门近了些，长剑抵在那方才碎石之处，只听他一声低低的嘶吼，全身的大半修为顺着长剑渡向石门，又是一声震天巨响响起。

眼见着石门终于被粉碎崩塌，甘饴冲九微点点头道：“里面或许还有些机关，要小心些。”

他二人一前一后地步入石门之后，千飞蓬挣扎着再抬头去看，却只见到甘饴逐渐被黑暗吞噬淹没的衣角。他抬起左手，也顾不得腹部血流不止，只竭尽全力地去拔钉在自己臂上的长剑。

他当年为了报仇离开望月楼返回皇宫，段月轮有多失望难过，千飞蓬一直知道。他虽不后悔自己选择的每一步路，但心中始终有愧，他并非是段月轮期盼的心性纯洁淡泊之人，可即便如此，段月轮依旧告诉他望月楼永远等着他回来。

他既然接下了守护宝库的任务，就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秘宝被人夺走。他并不清楚九微与甘饴究竟为何要对自己动手，又为何要夜盗秘宝，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二人决计和自己，和望月楼不是一条心了。

筋骨纠缠断裂，剑锋在血肉内搅动的感觉让千飞蓬几乎昏厥，只是握住剑柄试着将它往上提，就使得千飞蓬登时满头是汗，左手心内也痛得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那剑身有一定长度，他若要将其往外拔，就必须努力坐起身，而这样一来，臂上腹上两处伤口一齐作痛，逼得千飞蓬几近要昏厥过去。

他感觉光线昏暗的洞里似乎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人着华丽的宫服，腰间玉佩禁步佩戴得缤纷盛多，额顶白玉冠高束。那是千怀生，是在宫内争权夺利的他，他眼带悲悯地望着在地上如同一条垂死之虫般挣动的千飞蓬，缓缓开口。

“停下吧，即便你追进去，难道就能阻止秘宝被盗？那九微武艺不知怎的如此精进，还有甘饴从旁相助，你若是去，既护不住秘宝还要搭上自己的命呢。”说到此处，千怀生微微俯身，盯着他视线模糊的双眼，“你是皇子，是未来的储君人选，怎么能死在这里？你还没有杀了皇帝，你若是死了，你母亲的仇谁去报？可别为了一时意气乱了心智！”

他摇着头，而千怀生身侧立着的另一人则是一身竹青长衫，长发信手用发带束起，打扮得格外闲散，那是千飞蓬，是生活在宫外，与师兄弟们一同修习易容，与江湖艺人一同舞剑饮酒的他。

千飞蓬亦是满眼怜悯：“望月楼待你如此好，你岂能就这般算了？秘宝对望月楼有多重要你是清楚的，你先前已十分对不住望月楼了，此次又岂能再辜负师父的期望一次？”

那两道身形颜色一深一浅，分别映在他两枚瞳孔内，他大脑混沌，左手的五指却依旧死死捏在剑柄之上。

千怀生与千飞蓬的声音一前一后交叠着响起，一人要他保住性命要紧，毕竟他还要回宫，这宫外的天地山水再如何广阔亦不是他最终的归宿。一人要他舍生取义，务必追入那漆黑幽暗的洞窟之中，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望月楼的秘宝。

最终，那两道模糊的身影融合成同一人，他紧握着剑柄发了千百次力，最终在一声痛苦的低吟之后，长剑连带着血肉从手臂内被拔出。

月光融融，映在他惨白的脸上，映在他沾染了鲜血与尘土的衣袍长剑上。他平躺在寂静的石洞内，待到臂上腹上的疼痛稍微消解了些许方才撑着长剑踉踉跄跄地站起。

月光照在他的衣角之上，那衣袍泛着些许青绿，是柳叶的颜色，亦是蓬草的颜色。清朗山风灌入洞内，千飞蓬回转身去，左手持剑，脚步沉重地一步步挪入身后似怪物血盆大口般不可见底的石窟。

“我…我不要做如那老东西一般薄情寡义的人…若要成为真正的君王，无论如何…都不可忘记自己曾走过的路…不可忘记旁人对自己的好…”

“母亲的仇，师父的恩，我都要一一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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