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雪梅香

夜色沉沉，千飞蓬突然自清浅的梦中醒来，秋莹的头还枕在他的肩头，些许冷风自洞口吹入，驱散了他几分睡意。千飞蓬拉了拉被角，正欲再酝酿着入眠，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细微的声响。

那是悬在峭壁上的藤蔓类植物被拉扯发出的声音，飞蓬之前同秋莹下来，就是攀着藤蔓一点点滑落的。此处地势险要，又没有阶梯，唯有身手灵巧之人才能不费多大力气地抵达。

千飞蓬站起身来，将半个身子向外探去，想要看清藤蔓上是否有人。在昏暗的夜色之中，那一绺绺长短不一的垂落植物上竟真的有两团不断下移的模糊影子，就像是藤上结出的畸形果实一般。

一声铿锵的金石之声，千飞蓬拔出腰间长剑，摆出迎敌姿态，厉声喝道：“谁在那里！别装神弄鬼的，给我下来！”

这一声呵斥刺破了夜的寂静，那两团黑影似乎也受了惊，呆滞了半刻才有行动。其中一团体型偏大的黑影速度极快地顺着藤蔓滑下来，极为灵巧地向下一跃，稳稳落在洞内。

飞蓬也在此刻借着银白月光看清了他的脸，发觉那人竟是师弟九微，登时感觉有些尴尬，忙将长剑收起。

“飞蓬师兄，”九微抱拳行礼，“我结束游历回来了，师父要我和甘饴师姐来替你守宝库。师兄这些日子辛苦了，我即刻帮你收拾行囊，师兄今夜便可在弟子房内睡个好觉了。”

那另一道黑影也来到洞内，正是甘饴。她面色平静，眼下泛着淡淡乌青，见九微同飞蓬交谈，也不多加言语，只是冲着飞蓬抱了抱拳。

秋莹也被这响动弄得醒了过来，她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满眼戒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但见飞蓬同那陌生人说话时面色镇定，想来他们大概也不会是敌人。

九微也注意到了同飞蓬和衣而眠的秋莹，语气中登时带了淡淡的讽刺：“师兄真是好命，师父招入望月楼中的弟子大都心性淡泊，不受尘世感情羁绊，师兄心中有权欲也就罢了，眼下竟还能带不认识的相好回来而不招致师父的不满。”

千飞蓬不愿同九微起争执，只勉强笑道：“我与秋莹的确两情相悦，师父为我真心高兴，我相信若是有朝一日师弟带了心爱的女子回楼里来，师父一样会祝福你们的。”

九微不做言语，双手抱臂望着千飞蓬俯身去卷起地上的被褥，秋莹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同他一起收拾起二人带来的东西。九微盯着他二人半天才上前一步，正欲帮他们，就见千飞蓬的动作微微一顿。

“师弟，甘饴师姐，为何你们非要半夜来替我？是师父要你们即刻过来的吗？”

九微被问得一愣，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不耐烦，身后的甘饴上前两步，腰间垂下的一串碧色琉璃珠叮呤作响，似清泉流于石上。

“飞蓬，我们傍晚时分回到山上，见过师父后得了前来替你的指示。后又回了自己房中收拾了许久，携了包袱才急急下来的，若是你觉得我二人扰了你清梦，师姐先同你赔个不是。”

见飞蓬面色狐疑不定，甘饴放软了口气：“飞蓬，你这是怎么了？我同你一起长大，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师姐，我并无此意，只是我未见到师父亲临此处，不敢离开。师父要我把守宝库，我就须得恪尽职守。”千飞蓬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请师姐与师弟谅解我，我先前离开望月楼心中有愧，如今只愿尽自己全力将师父交代我做的每一件事做好。”

九微听得眼中闪过一丝轻不可察的不快，然而很快又恢复了素日里温和的面色，口里角带着些许调笑与讽刺：“师兄真是在宫里待久了，连一丝一毫的真情都不愿相信咯。唉，也罢，师兄若是不放心，大可让这位姑娘上去向师父门前值夜的弟子询问一番，就知道我二人所言非虚了。”

秋莹本正站在一旁听着几人说话，她此前并未见过九微与甘饴，他们和千飞蓬是什么关系也不太清楚，因而不好开口。蓦地听到九微把话头转到自己身上，秋莹虽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点头道：“这位公子说得有理，飞蓬，我且回楼里看一看吧。”

她不待千飞蓬有所回应，提步便向外走去，在路过九微身侧时，一股淡得几乎不可闻幽香自九微袖中弥漫，萦绕在秋莹鼻尖。

她感觉这香气非常熟悉，柔软中带着极细微的冷冽，令人想到冬日里绵延千里的白雪与被冻结在冰面下的水流，可她实在记不得这种熟悉的香味究竟是什么东西所有的——那不是她熟悉的桂花香，亦不是她在宫中时常用的蜀葵香。

那究竟是什么？是脂粉的味道吗？望月楼中的弟子们修习易容手艺，沾染些胭脂水粉在所难免，可秋莹见九微与甘饴二人衣衫整洁，实在看不出哪里有香粉。直至她踏出石洞，双手攀着虽然变为赤红但却依旧十分结实的藤蔓，嗅到藤蔓上散发出的逐渐枯槁腐朽的草木气息时，她才如梦方醒。

那是梅花的味道。

那是秋日里梅花绽放的味道，是不该在这般的天气里出现的花香。

那是秋日里梅花绽放的味道，是不该在这般的天气里出现的花香。

同命会的婀媞罗在寻找千年赤梅，要帮什么人解封体内灵脉…九微与甘饴深夜来此，开口便是要替飞蓬守宝库…段月轮的睡房遭人闯入，那楼里的细作在房中翻找图纸，意图夺取秘宝…

秋莹呆呆地伏在石壁之上，两手攀着粗糙的藤蔓，柔软的指尖触着坚硬冰冷的石块，四下里漆黑一片，向上看，唯有峭壁冲天，望不到分毫望月楼中的灯火。下方的石洞里倒是有光亮，可秋莹心知自己绝不能折返，哪怕前路晦暗不明，她依旧得向着那方漆黑幽暗而去，回到望月楼里，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段月轮等人。

还未等她脑中念头消散，石洞里便奏出一声利剑出鞘的脆响，下一刻，千飞蓬便发出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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