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芳心苦

皇后一双秀眉拧起，本就神色淡淡的脸上此刻更是犹如结了一层秋后白霜。她回过身，质问德妃道：“德妃，你就是如此照顾皇上的？”

德妃站得远，完全没有发现皇帝的面色已然乌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有些疑惑地道：“皇后娘娘此言何意？”

“喜鹊，即刻出宫去请岑大人过来，要他带人把寝宫围住！就说德妃投毒，欲行弑君之事！”皇后此话一出，德妃登时如遭雷击，一直以来维持在脸上镇定自若的神色也在此刻如白盐遇水，须臾崩解。

喜鹊应声意欲向外走，下一刻却被德妃身侧的络绣拦住了去路。见喜鹊还想闪开，络绣索性直接握住了喜鹊的手腕，捏得她吃痛地低低叫了一声。

德妃亦在此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龙床之前，动作幅度之大甚至都令发上的金步摇轻轻拂过了皇后的面颊，扫落一片细雪般的脂粉。

在见到皇帝面色黑紫的那一瞬间，德妃面色一沉，还未待她身后的皇后反应过来，便已伸出手去，将皇后用力向前一扯。

皇后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龙床之前，发上纯金凤冠摇摇欲坠，耳畔悬下的昂贵珠玉叮当作响。她哪里料得到德妃竟敢如此不敬，当下便怒极：“葛氏，你当真是要谋反不成！”

德妃却不语，只犹豫片刻便拔下发间步摇，俯身将它尖锐的头部抵在尚未来得及起身的皇后颈侧。这场景吓坏了被络绣捉住手腕的喜鹊，她欲回身营救，络绣却在此刻将她猛地拉入怀里，用双臂将她死死箍在其中。

这下，满殿里能自由行动的只剩下一个行将就木的乔国丈。乔国丈眼见着皇后与喜鹊都被制服，一时又急又气却又无计可施，只等用力地用黄铜质地的龙头拐杖击打着地面，徒劳地呼喊道：“快来人！”

“皇后娘娘，臣妾真的不想和您走到这一步。”那尖锐的金属抵在皇后细腻的肌肤之上，德妃吐出的话语亦是如金属般寒冷，“若是您一直对宫中的一切不闻不问，只安安心心地等着怀元登基后被尊为母后皇太后也就罢了，可您执意要入寝宫，就是和我们母子对着干…”

皇后仰起头去，竭力躲避着那凌人的尖锐：“皇上昏迷多日，果然是你们的手笔…”

“是，但也不是。”德妃目光如炬，她先前对皇后毕恭毕敬，从不敢直视皇后的双眼，此刻挟持着皇后却是面无惧色，“我只为皇上每日服用的汤药中多加了几味草药，要他长睡不醒，但不曾为他下过什么毒！方才国丈绕床查看，随即皇上面色便泛起乌黑，是谁下的毒，皇后娘娘想必清楚！”

皇后闻言只觉呼吸一滞，脑顶像是被生生凿开一个洞来，宫室里的昏沉黑暗如冰冷的潮水般一股脑地涌入她的躯体，凝固其间，令她四体僵直，动弹不得。她看向乔国丈，双瞳微微颤动：“国丈…”

乔国丈立在原处不动如山，甚至在这种危急关头唤出了皇后许久未曾听过的闺名。

“明辛，这妇人在刻意离间你我父女…”他苍老浑浊的眼中倒映出皇后盈满难以置信的情绪的双目，“她既有胆量为圣上下药令他昏睡，又为何不敢为他下毒？况且你知道乔氏一族向来忠心圣上，父亲怎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啊！”

乔国丈声音殷切，皇后却觉得心头一片寒冷——过往种种犹如滚烫沸水，一浪接着一浪滚滚翻滚至心头。

她遭赵常在算计失势时，乔国丈接受了柳妃的提议，转而扶持千怀生，从未进宫探望；她为夺回权力不惜给自己下毒，一病不起，乔氏全族更无一人关心；孔玉琬出嫁当日她盛装出席，只盼着能得到丈夫与亲眷的关注，结果却又是失望无比。

她本已打定主意不问政事，但到底不能完全割舍身为国母的责任，于是她又在乔氏一族联合岑玄“谋反”当晚，赤着脚便出宫阻拦。

然而到头来她被告知这一切不过是旁人为真正的谋逆之人布下的一个局，全局之中唯有她被戏耍得团团转，怀着一腔对于无情之人的眷恋横冲直撞，有如跳梁小丑。乔国丈居于宫中多日，偏偏挑了今日执意要她带他来探望皇帝，又偏偏是在他探望过后，皇帝便面色黑紫，有了中毒之状…

桩桩件件逼得皇后几欲落泪——过去他们利用她夺取权势，今日他们利用她接近皇帝为之下毒，好借此事发挥，一举推翻德妃母子。至于她的生死，他们又岂会在意？

想到这里，皇后万念俱灰，耳边再听不得乔国丈殷殷切切的声音，她甚至想要迎着德妃手中的步摇狠狠撞上去，断了这一条性命才算完。

见皇后眸中绝望之色如雾气弥漫，乔国丈的声音亦颤抖起来：“明辛…明辛…”

他却只是叫她，再也不说什么“乔氏忠心于皇帝”“离间”一类的鬼话了。

皇后双手握紧成拳，很快便又无力地垂落于身侧，她自嘲地笑道：“国丈，不是德妃要离间你我父女，我身为国母阻止叛乱是份内之职，身为妻子拼死守护丈夫亦是天经地义，只是我对乔氏，对你，极为失望。”

她确实没有胆量在此刻自尽，因为她是一国之母，在她被戴上那顶凤冠之日起，这份责任就有如附骨之疽，纠缠着她的血液经脉滋生繁衍。作为皇后，她须得阻止国家的动乱，须得中止德妃母子对于皇帝的迫害，但作为乔明辛，她面对这一切只觉得疲倦不堪。

就在此刻，几人耳畔传来极细的利器破空之声，随即德妃忽见身前的络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向后仰面倒去。一枚飞铙正中她的心窝，不过片刻，络绣身上的淡绿色宫女服侍便被染成一片鲜红。

德妃惊惧万分，又见寝宫宫门处闪出一道人影来，那人手持长剑，脚步飒沓似流星，电光火石之间，剑锋已夹杂着十分凌厉的剑气挥舞至她身前。她只觉胸口一阵剧痛，随即天旋地转，竟是被那道剑气生生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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