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宵练

千怀真替千怀生斟上半杯茶水，动作规矩而疏离。

他与这个弟弟向来不大熟悉，千怀生幼时丧母后便被送到宫外抚养，这十几年来，千怀真同他见面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

皇后也曾在夸奖他时，隐晦地提起过几句千怀生来衬托他的优秀，他也就从这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了千怀生的生活——他作为皇子竟不读策论，不潜心骑射，反而精通易容，还时常在街边卖艺。

如此想来，这样的一个弟弟，实在是有些不配同自己相提并论。

千怀真压下心头的鄙夷，招呼千怀生饮茶：“这是今年新送来的贡茶，入口清香，回甘无穷，四弟不必多礼，快尝尝。”

见他饮了茶，千怀真才徐徐道：“不知四弟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母后被收了权，我姨母也随之病倒，我忧心姨母，便入宫探望。”千怀生道，“但母后不愿见我，我姨母缠绵病榻，我二人也没说上几句话。许是因为我长在宫外，礼数不周，这才惹得母后厌烦。”

千怀真眸中闪过一丝极浅的快意：“四弟哪里的话，母后向来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定是她被收了权心中难过，一时没有心情见你罢了。”

“三哥，你是在母后膝下长大的。”千怀生露出一副祈求的样子来，“你可否择日陪我同去宫里看望母后？我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母后失势，姨母也病倒了，我心里很慌…想问个明白…”

成年皇子不得过多同后宫妇人走动，这千怀生还真是对宫里的规矩一无所知啊。

千怀真不动声色地拿起水烟袋，几缕灰烟腾起后，他方才道：“四弟，眼下母后失势，父皇想必也正在气头上，我确实不敢去触父皇的霉头。若你当真担心母后，我相信你若是多去宫里求见几次，只要心诚，她早晚会见你的。”

千怀生装作无知无觉地道：“三哥此言差矣，我这次虽未见到父皇，但听到了他身边的公公交代底下的小太监。说是父皇还想寻一柄宵练，若是父皇当真生气，又怎么会有赏玩剑器的心思…”

千怀真闻言，将烟袋在桌上轻轻磕了磕：“父皇有了含光承影两柄剑还不够，还想要宵练？若论剑器，含光为上，承影次之，这宵练不过是三剑中最末等的一柄。”

“许是父皇想要凑齐这三剑吧，凡事求个圆满才好。”千怀生无奈道，“上次寻含光剑，我就几乎把身边的人求遍了，再寻承影，身边之人就唯恐避我不及，如今父皇还想要宵练，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时，侍女正好端了一碟切好的蜜瓜过来，千怀真忙示意千怀生用一些，自己则起身道：“四弟，我去屋外再抽些水烟便回来，你自便。”

千怀生拿起一片蜜瓜，那蜜瓜黄澄澄的，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他喜道：“这蜜瓜看起来真甜，外面可难买到呢。”

千怀真心底嗤笑，他缓步出了房间，走到廊下一招手唤来贴身照顾自己的小厮，命他传令给那几位，即日起便去替他寻宵练。若是那持剑人似承影的持剑人一般不识好歹，便可以直接争抢。

小厮领命后便径直驾了马车出府，直至来到一处规模较大的布庄子前方才停车。他鬼鬼祟祟地从布庄后门进去，开了后门附近藏匿的一处机关，来到地下。

这整个布庄的地下几乎都被挖空了，四壁铺设了石砖，虽无窗户，却有通风口与地上相连。地下光线幽暗，唯有角落里燃着几根零星红烛。

这里分为几处房间，每一间房室的石门此刻都紧紧闭着，地下一片寂静，宛如幽冥鬼府。

小厮先是敲了第一扇门，然而第一扇门内却无人应答他。

于是他来到第二扇门之前叩门，这一次，有人为他打开了门。

门后露出一张青白色的脸来——那是久不见日光所致。

而那张脸线条流畅，格外俊朗，一双狭长的黑色眼睛里却毫无情绪的波动。

“你隔壁的姑娘去哪里了？”小厮皱着眉望向男人背后漆黑一片的房间，“我警告你们，殿下不允许你们这些人私下来往！你可手脚放干净点，别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她不在此处。”男人声音清冷，犹如入秋后结在枫树枝头的细密寒霜，“殿下今日差你来，是为了什么？”

“殿下要找宵练，你运气好，这任务就交给你了。”小厮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回荡着，一阵阵回声空洞而绵长，“那姑娘先前为殿下寻得了承影，你可别被一个女子落在后面。”

“是。”

男人疲惫而机械地领了命，他反手扣上了厚重的石门，扭身看向房间内。

房间最里铺了几层稻草，稻草上躺着一个身形还有些单薄的少年，但那少年似乎不像男人那般机械麻木，尚有几分灵动生气。

他翻身爬了起来，望着往屋里走的男人道：“阿兄，你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就又要出去了么？”

男人嗯了一声，一张脸隐在无边的黑暗里看不清楚，但少年已经习惯了如此——他看不到哥哥的面容，只能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时不时在自己耳边响起。

“阿兄，这任务给那位姑娘不好吗？她本事大，寻得来承影，殿下不是可器重她了？”

男人无奈道：“若是事事都被别人抢着做了，你我二人也没有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道理了。我们既然为殿下卖命，就须尽心竭力，哪里有推卸任务的道理。”

男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摸到了放在墙壁旁的长枪，他将长枪攥在手里，抚上那锋锐的，或许还残留着些许血液的金属枪尖，长叹一声。

“我完成的事越多，待日后殿下被立为太子继位后，你我二人的日子就越好。”少年坐在角落，静静听着阿兄的教诲，“小安，我出去这几日你也别松懈，好好练武，乖乖听殿下的话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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