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扬眉

孔玉琬忙疾步上前，同她二人行礼。肃嫔与赵常在亦回了礼，待几人站定，孔玉琬略有些痴痴地望着二人道：“多日不见，二位娘娘倒真是要让儿臣认不出来了。”

肃嫔用折扇掩口调笑道：“多日不见，公主也是出落得更加美丽了，流月斋离你们住的静如宫很近，本宫时常能听见公主吹奏的乐曲，这一月以来，公主可真是进步神速啊！”

“肃嫔娘娘谬赞了，儿臣左不过是被禁足无聊，吹着曲子玩的，惟愿不要扰了二位娘娘清梦。”玉琬微微垂了头去，一副谦卑从容之态，宛如一具被油彩绘上了花纹的雕塑，温润静默得毫无生机。

“本宫刚刚看见你身边的侍女春霜出去了。”肃嫔却未曾察觉玉琬的情绪，只自顾自道，“听说这婢子也要随公主一同出嫁，公主你可要好好管束教导着这婢子，切莫再让上次的事情重现了。”

孔玉琬扬了扬眉，她知道肃嫔指的是自己遭白锦珠背叛一事，忆起颇有疑点的锦珠之死，她本如一潭死水的心里便又振荡起了不安的涟漪——锦珠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辨不出来面容，她当真死了么？

几人说话间，神采奕奕的丽妃已从内室迎了出来：“二位，你们怎么和公主在这里说话，也不进去？快来，本宫备了上好的花茶。”

四人进了室中，悠儿和夏菊为众人上了茶后，便默默侍立在一侧。丽妃见几人都先后饮过，便含着笑道：“如今皇后失势，诸位姐妹们也总算是熬出头了。听说皇后和柳妃在宫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先后召了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入宫，可最后来的竟只有四皇子。”

赵常在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嫌恶之色：“那周氏生的一对儿子竟这般冷心冷情，不管怎么说，皇后也是养大了他们，可到头来二人竟连这点恩情都不愿念着。”

“谁的孩子，自然就像谁。母亲作恶，孩子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丽妃指上的嵌翡翠粒金护甲不紧不慢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她仗着皇帝宠爱，说话向来放肆，肃嫔和玉琬闻言俱是面色一沉，不动声色地低了头去。

唯有赵常在毫无畏惧，反而附和道：“丽妃娘娘所言极是。”

玉琬微微蹙眉，她知道丽妃等人向来同皇后不对付，可皇后即便失势，她也仍是中宫皇后，几人如此讲话到底不妥当。她望向赵常在，随即看见她腰上还悬了一枚白玉祥云佩，那玉佩成色本就普通，被她身上的淡粉色衣裙衬得更显暗沉。

见玉琬望着自己的玉佩，赵常在淡然道：“公主，您可是看上了嫔妾的这枚玉佩？这枚玉佩是德妃娘娘赠给嫔妾的，背后有一道裂纹，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嫔妾已在宫中为您备了几支簪子，作为赠给您的出嫁礼物。”

玉琬并无向她讨要之意，听她如此说不由得怔住，随即只得道了声谢。

“你前些日子不就是因为两枚要赠出去的玉佩被皇后柳妃冤枉了吗？”肃嫔凝神看着赵常在的那枚玉佩，“本宫从未见你戴过它，难道它就是其中的一枚？”

赵常在满不在乎地点头：“是，这两枚玉佩都来自德妃娘娘，因为嫔妾没什么好物件儿送礼，所幸有她相助。第一枚玉佩已赠给了大皇子殿下，至于这第二枚么，皇后疑心嫔妾要害三殿下，嫔妾哪里敢送，只得自己戴了。”

她们这边在宫里谈笑风生，而柳妃处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千怀生意欲拜访失魂落魄的皇后，但皇后想见的人到底是千怀真和千怀麟，故而连宫门都没让他进，只让金莺出来谢过了他便将他打发走了。

于是千怀生又去看望了因为怒气攻心而骤然病倒的柳妃。柳妃瘫软在琉璃榻上，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帘子隔开了她和千怀生，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榻上的那道轻得仿佛一缕烟的影子。

“姨母？”

千怀生试探着喊了她一声，帘子后的柳妃却已经无力应答，过了许久，千怀生才听到一阵又一阵压抑的哭声从帐子里传来。

“怀生…对不起…是姨母没有用…没办法给你母妃报仇，也没办法帮你…姨母以为依靠皇后就能除了丽妃那毒妇，就能为你搏个好前程，是姨母错了…”

她声如受伤的母兽呜咽，千怀生讷讷地伸出手去，最终却只是轻轻喊了一声姨母。

柳妃伏在被褥上痛哭，她的嘴唇已被她咬破，血丝、唾液、汗水混着眼泪裹了满脸，她已几日未曾梳妆，昔日的端庄从容之态已不复存在。

她不甘心，她至今仍记得接到姐姐死讯那日的悲痛，那时的姐姐是柳氏全族的荣耀，是她心里能为她遮蔽风雨的一把油纸伞，只要姐姐在，她似乎就能永远无忧无虑。

但姐姐死后，她才明白，她想要的不是姐姐的庇护，也不是姐姐作为贤妃，作为皇子生母给家族带来的财富与官爵。她只想要姐姐好好活着，只想要姐姐一直陪着自己，哪怕二人将永远被朱红的宫墙阻隔，她亦心甘情愿。

她入宫侍奉皇帝，不是为了爱，也不是为了家族，只是为了给死去的姐姐报仇。可她无能，姐姐已逝去十余年了，她却连撼动丽妃都做不到。

她的哭声盖过了一切声音，她没有听到帐外的千怀生轻轻道：“姨母…你不要怪我瞒着你…母妃的仇我已经报了…我们很快就能成功了…”

一团极小的蓬草飘入了打开着的窗户，无声无息地穿过层层纱帘，静静落在柳妃已有了几根华发的鬓边。那像是在代替千怀生安慰悲痛的她，又像是逝去多年的柳贤妃借着这一团小小飞蓬，再一次替妹妹挽起了几缕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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