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倦寻芳

是夜，赵常在敲开了肃嫔所居的主殿大门。

已是丑时，肃嫔却仍未安歇，甚至连发髻都不曾拆散，见赵常在出现在门前，她慌忙将她拽进屋里去：“你可把当年的事都和皇上说清楚了？”

赵常在微微点头，福着身子给肃嫔行礼：“嫔妾多谢肃嫔娘娘和丽妃娘娘从中相助，若没有您二位的支持，嫔妾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勇气去揭露那毒妇的行径。”

“赵姐姐，你不必如此客气，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胆小怕事，此事若不成，皇后淑妃不会放过我们。”肃嫔紧紧握住赵常在的手，“皇上怎么说？这一次咱们能不能成功扳倒淑妃那毒妇？”

“娘娘您放心，此事若不成，嫔妾会将一切责任揽到自己一人身上。”赵常在淡然道，苍白的脸上显出决绝之色，“这二十年来，嫔妾没有一刻忘过二皇子的死，每一年清明，嫔妾都会为他焚烧纸钱，几次哭到吐血，您二位肯提起这么件陈年旧事，愿意帮嫔妾这一把，嫔妾已经感激不尽了。”

这番话并不能消弭肃嫔心中的忧虑，她勉强笑了笑，拍拍赵常在的手，这才心神不宁地去就寝了。

次日天降大雨，宫里人人各怀心思。

皇后待在自己宫中练习书法静神，却因心中烦躁，一连写了五六张都不满意，一气之下揉烂了面前宣纸，拂了砚台。淑妃遭禁足后惴惴不安，正跪在供奉的一尊小佛像之前拨动着念珠祈祷佛祖庇护。

德妃则是见到了入宫拜见的桑蝉之母金氏，二人说起怀元府内近日发生的惨剧，俱是哭成一团，好不哀切。至于肃嫔，因为赵常在指认淑妃也有她出的一份力，她想来愈发觉得不安，但眼下也不敢贸然行动，只倚在廊下望着绵绵雨幕出神。

这宫里最气定神闲的，当属丽妃。

“玉琬，这是本宫新得的夏荷纯露，用在脸上可以美容养颜呢。”

丽妃同孔玉琬坐在窗前，听着窗外雨声阵阵，雷声隐隐，满院芍药大多已谢，最后一股香气伴着水汽缓缓扑入室内。

孔玉琬用指尖轻轻蘸取些许夏荷纯露，心不在焉地对着铜镜涂抹，丽妃瞧出她的心思并不在此处，笑道：“玉琬，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也在为淑妃被禁足一事忧心么？”

“不是，娘娘，我倒不关心这些。”玉琬望向她，“我只是一直在想，锦珠究竟是生是死，还有…还有和亲的事，我昨天听到当值的侍卫说，几日前皇上又在御书房见了菱风国的使臣。”

“对于和亲一事，你怎么看呢？”丽妃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指甲上细细涂抹蔻丹，玉琬咬咬唇，低下了头去。

“娘娘，我小时候在王府里生活的时候，曾得到过一把贝母扇，那扇子用了螺钿工艺，其上有百蝶穿花之景。做工精湛，流光溢彩，华美至极。我那时候喜欢得不得了，后来才知道，做这一把扇子需要耗费无数百姓的心血。”

“从捕获鲍鱼取贝开始，到将一个个贝壳打磨拼接，再到将其拼接成百蝶穿花的图景，每一道工序都极其复杂，一把扇子，既需有捕贝人的奔波劳碌，也需有工匠就着烛火，细细拼接的一个个夜。我时至今日仍喜欢螺钿，喜欢一切奢侈华美的东西，但我亦清楚我能享受这些东西，是受了无数百姓的供养的。”

孔玉琬抚向自己身上的玉色绣如意纹长衫，轻轻拨弄着衣角处点缀的一连串的细小紫瑛珠，有一瞬间的恍然：“这些东西，都是用百姓交上来的银子制成的。从我出生在王府的那一刻起，即便我与王室关系不算密切，我也将食民膏血。”

“先前我还觉得自己不幸，即将远别故国，但想到民间百姓之疾苦——逢了旱灾洪灾，便是颗粒无收；徭役兵役繁重，有些人一别故乡便是十数年；民间女子生产，也不比宫里照顾得好，吃些糖就算是补身体…这样一想，若真要我远嫁，我虽有不甘，但也能接受这一切了。”

丽妃显然没有想到玉琬会如此通透，愣了一刹那后，便又展露出笑颜：“你当真甘心么？这宫里的每一个皇子，以及与千氏皇族有关的每一个男男女女，都是食民膏血而生的，你当真不怨他们受民之供养却不必担责，唯有你需远嫁邻国？”

“我并不怨恨，”玉琬声音坚定，和着帘外雨声，落在丽妃耳中听来格外清脆，“皇子需熟读兵法策论，也需为国为民倾尽全力，若真有皇室子孙只享供奉却不谋其职，我相信终有一日会为百姓所弃。何况，若我远嫁，也是为国为民而牺牲，并非是为他们。”

玉琬抬起头来，丽妃分明看得她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水光。

“玉琬…”丽妃只觉动容，她想说些什么，悠儿便从门外进来，行了个礼道：“娘娘，皇上下令将淑妃废为庶人，现下已经将她打发去了冷宫，淑妃此人，怕是再难翻身了！”

玉琬一脸惊愕，丽妃却像是早料到了一般，轻笑道：“恶人终于有了报应，你下去吧，记得去告知茉玉一声，也别让肃嫔她焦心太久了。”

悠儿退了下去，玉琬道：“真没想到，淑妃娘娘面上看着贤良淑德，私下竟做下这么些恶事来。这样想来，前阵子天师所说的后宫中那位德不配位的贵人，想必就是淑妃娘娘了。”

“怎么还称她为淑妃娘娘，现在的她不过是庶人周氏罢了。”丽妃嗅着湿润而带着花香的气息，一时间心情大好，“只不过依本宫看，废了一个淑妃，并不能完全平息这宫里的纷争啊。”

玉琬不明白她此话何意，但她见丽妃容光焕发地从妆台前拈起一根碧玉钗子，满面笑意地插进蓬松似绿云的乌发之中，也不好多问，只静静坐在桌前，听着屋外风急雨骤，吹落满院花瓣。

经了淑妃一事，皇后也算是被断了一臂，原本对她还算忠心的德妃因着皇孙和儿媳之死更是耿耿于怀，对着皇后虽然还似从前一般谦和有礼，但皇后再留她喝茶，她也只说要回宫为死去的皇孙祈福，并不肯留下。

皇后唯恐淑妃之事牵连养子千怀真，幸而皇帝的一腔怒火暂时都发泄到了淑妃身上，尚未波及他人。而在淑妃被废的两日之后，千怀真便做了一件事，令皇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寻得了那柄千怀元一直在寻找的承影剑，献给了皇帝。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