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计相连

“夫君，你今日还要出门吗？”

千怀元一只脚已经踏出了自家府邸的大门，身后便传来桑蝉虚弱的声音。他回过头去，只见桑蝉仅着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追出来，他不由得皱眉。

“衣衫不整便出来，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桑蝉顾不得他的斥责，一双瑞凤眼中含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悲戚：“夫君，咱们的孩子没了，你在家中陪陪妾身好不好？今日皇后娘娘还会派金莺姑姑来家中，妾身身体实在难受，不想一个人应付…”

“行了，”千怀元只觉烦躁，“皇后已经送了很多补品来家里，你这两天不也一直在吃着补气血的东西么？还不见好？金莺姑姑来了你便出来接待一下，别失了礼数。”

“夫君，妾身真的很难受啊！”桑蝉几乎要哭出声来，千怀元连忙用手掩住她的嘴。

“现下城里人人都在找承影剑，我必须先他们一步寻到这剑献给父皇，否则若是有人先一步将剑拿到手，焉知他愿不愿意卖给我？你若是真为我考虑，就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皇孙没了惹得父皇不快，我更应当赶快找到承影剑献给他。”

他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桑蝉流产之后本就体弱，又被丈夫如此冷待，登时扶着门框缓缓滑了下去，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滚滚流泻而下。

她满心黯然地回到卧房之中，见到先前为孩子缝的布老虎，小衣裳正一如既往地躺在床边的竹筐之中，筐里有一双未做完的小鞋子，还没来得及绣上花样，一个德妃送来的银质长命锁，也端端正正放在一旁。

桑蝉心中大痛，这时，耳边忽听得窗外一阵歌声，原来是宅邸附近的戏院里的年轻戏子们正吊着嗓子，为一天的演出做准备。

她们的歌声婉转凄切，句句有如珠玑，戏文绮丽如锦，一叹一泣，俱落入桑蝉耳中。

“休把似残花败柳冤仇结，我与你生男长女填还彻，指望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一柄传说中的剑，皇帝的几句夸赞，在千怀元眼里，竟比死去的孩子，悲痛的发妻更为重要。她的眼泪，于他而言，也不过与屋檐上的雨水一般无足轻重。

桑蝉恍恍惚惚地听着戏文，她摸索着将手探到竹筐里，从层层柔软的衣料之中摸到那冰凉的金属，那冰冷与温热交织的感觉，就像她嫁给千怀元以来的日子——大婚之夜，二人也曾浓情蜜意，龙凤花烛燃了足足一夜，情话说了不知多少，但在激情褪去之后，他对她却是这般冷心冷情。

桑蝉握住那把锐利的银剪，毫不犹豫地将它深深送入自己的胸口。

待金莺推开桑蝉的房门时，只见那年轻的女子已侧卧在一片血泊之中，如花似玉的面容之上犹有泪痕。

这消息一传扬开来，本就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德妃登时捶胸顿足，哭嚎着诅咒淑妃，大骂这毒妇毁了自己的儿子一家。

淑妃因此事遭到了禁足，皇后带着人来到淑妃宫中，而后者一见到她就跪倒在地，一连声道：“求娘娘明察，臣妾当真没有害过大皇子一家！臣妾不知道那床被子里怎么会有麝香粉！”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皇后恨恨道，“本宫让金莺去怀元府里看了，除了那床被子，真真是没有任何旁的东西可能会造成女子流产！你这蠢货，做这事之前就不曾为你的两个儿子考虑过么？”

“皇后娘娘，臣妾真的没做过！”淑妃还欲再辩，她表情狰狞，皱眉咧嘴都牵动着脸上那道淡红色的伤口一起抽动，活像是一条虫子在她脸上不住抽动着一样。

皇后看着实在心烦恶心，扬起手不轻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

“二十年前，二皇子在襁褓之中离世，要不是本宫抢先一步给御医塞了银子，得知了是你暗中替换了房中插花为木槿花，致使二皇子吸入过多花粉咳喘而死，又拿着那花去问你，你且不认呢！你真当本宫不记得你曾经的面目？你当本宫是傻子？”

听皇后提起这等往事，淑妃只觉手脚冰凉，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娘娘，臣妾把怀真给您抚养，这些年来对您也算尽心尽力，鞍前马后，无所不作，您不能眼睁睁看着臣妾受冤屈啊！”

若不是淑妃暗害二皇子的事被皇后查明，她作为宫中皇子最多的妃嫔，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屈居于人下的。可此事一直被皇后当作把柄抓在手里，她不仅得向皇后低头，还需忍痛割爱，将千怀真交由皇后抚养成人。

说起三皇子千怀真，皇后眼底的冷意才算是消退了几分，她故作镇定地抚了一抚发髻，道：“本宫会看在怀真的面子上，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让他顾念些昔日情分，但德妃皇孙和桑氏的事，本宫却不能替你摆平了。”

“娘娘，臣妾惟愿此事不要牵扯怀真和怀麟…”

皇后不再理会淑妃的哀求，一伸手，金莺便立刻扶住她，和她一同出了门去，门前守着的侍女随即将宫门关闭落锁，又将淑妃关在其中。

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皇后远远地看见皇帝的轿辇正由宫人抬着在宫道之上行进，她稍一晃神，就见那轿辇消失在了转角处。

“皇上这是去看哪位娘娘？您这几天为了后宫之事操劳，皇上却也不来看看…”

“金莺，别胡说了，”皇后一手扶着额头，“想必是皇上也听闻了德妃伤心过度的事，今夜应是去看望她的。你快扶本宫回去吧，本宫想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皇帝的轿辇却没有如皇帝预料的一般去德妃宫中，而是停在了肃嫔的宫苑之前。

肃嫔近几日来一直差人往皇帝的御书房内送自制的点心凉茶，这一日没送，皇帝随口问起来，却得知肃嫔是在亲手研制新的饮品时不慎打翻了茶壶，被热水淋了手臂，接下来几天怕是不能做点心送过去了。

皇帝听后只觉得担心，心想去她宫里看看，然而方才进了肃嫔所居住的流月斋，就见院中跪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身白衣，一头乌发盘成端庄的百合髻，浑身上下却不见任何饰品，就连款式最为简单的耳环发钗都不曾佩戴。加之此女肤白，通体仿佛只有黑白二色，远远望去就似一道月亮投射而下的清辉，皎洁而柔和。

皇帝看这女人只觉眼生，然而在她抬起头后，他才回过神来，认出这正是失宠许久的赵常在。

“皇上恕罪，嫔妾身着素服，绝非有意冒犯。只是嫔妾听闻大皇子殿下的妻儿都为奸人所害，不免有了感同身受之感，心中只觉悲切，这才换上这一身衣服来，既是悼念那一对可怜的母子，也是追思嫔妾枉死的儿子。”

“你这是何意？”皇帝忍不住皱起了眉。

赵常在略一沉吟，随即便重重叩了一个头：“皇上，嫔妾求您为今日的桑氏和皇孙讨回公道，也求您为二十年前枉死的二皇子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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