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情难诉

宋家梨园的伙计们今晨起了个大早，他们趁着太阳还未升起便列着队进入梨园，摘下尚有露水的梨子放入竹筐。而被盛满的竹筐又被送到宋轩那里去过目，他亲手挑出其中个大饱满，外型美观的，预备献进宫内。

宋轩在三更天的时候就起来沐浴了一番，身上换的衣衫早早用香熏过，他思忖了片刻，又翻出一条崭新的腰带束在身上。

约莫算来，他和玉琬也将近一月没有见面了，宫中的消息很少传到民间，上次皇后的人来给他看画，他也只是来得及问了几句话，确保玉琬在那次醉酒之后并无不适。

只是她为何给自己看画，这画中又有什么奥秘，宋轩一概不得而知。

他隐隐察觉到那个同自己在梨园中玩耍，鬓边簪着一簇雪白梨花的记忆中的少女正在逐渐远离着自己，她身上的绫罗绸缎越来越多，头上的金饰珠花愈加繁琐——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想和她靠近，在他心里，玉琬不止是祈乐公主，还是与他为伴许久的好友。

“宋公子，请随咱家上车。”

这次出宫接应的太监看着有些面生，宋轩应了一句，急匆匆从身后梨园伙计手里接过几文钱，转手又塞给这太监。

太监咂咂嘴，似乎是嫌弃给得少了，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里拂尘，示意宋轩赶快上马车。

太阳还未升起，道路两旁的小摊小贩正支起摊子预备开始一天的生意。炸油条，蒸包子的香味竞相升腾而起，宋轩嗅着这民间烟火之气，又忆起了和玉琬的曾经。

那是癸卯年的三月十八，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孔玉琬得了明淑长公主允许出了王府，一头乌发上点缀着细小的珠花，穿着款式简单的衣裙，小步跑到他的面前。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戴家早餐铺子的吗？快走快走。”

“那里的豆浆据说加了槐花蜜，甜的很，我想你一定会很喜欢…”

二人漫步在长街之上，彼时四周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去去，一片熙熙攘攘。枝头花瓣被春风拂落，吹上少女柔软的衣襟。

马车行进着，停在皇宫一处侧门前。

宋轩下车后忙着吩咐伙计们将事先装好的梨子搬运下车，待候在那里的宫人将梨带进宫里，他正欲跟着进去，那位太监就出了声。

“宋公子，你且等一等，皇后娘娘嘱咐我同你交代几句。”

宋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顿住了脚步，恭恭敬敬停在原地听太监说话。

“宋公子，咱家知道您和祈乐公主是旧相识，此次是丽妃娘娘玉体不安，咳喘不止，这才召了您入宫送梨，但您千万记住，送了梨就赶快出来，少和公主攀谈。”

宋轩面露不解之色，虽说他身为外男理应远离宫内女眷，但男女大防本就是人人刻在心里的，用得着这太监如此嘱咐一番么？

见宋轩的模样，太监有些无奈，继续道：“您还不知道吗？菱风使臣求娶我朝公主，圣上膝下唯一的公主祈安公主早已出嫁，眼下宫里的那位祈乐公主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咱家才提醒您几句。”

这番话落在宋轩耳中，仿佛耳边阵阵惊雷炸响，他后退几步，身后的梨园伙计慌忙搀住他。

太监见宋轩这副模样，也不由得冷哼一声：“看来咱家倒是没叮嘱错啊！”

宋轩怅然若失，跟随着太监往宫里走，两侧红墙森森，宫道上栽种的巨大梧桐树遮天蔽日，投射下的阴影可为宫里的每一个人提供一整个夏日的凉爽。

这婆娑树影也正如天子对满宫里的人的庇佑，一个人若生在皇室，哪怕是血缘稍远的宗室，总是令人羡慕的——那代表着衣食无忧的一生一世，但身为皇室贵族，不论男女，总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或不得不参与到政治斗争之中，厮杀落败，被投入天牢幽禁，正如那端和侯；或因利益权力的倾轧而被至亲之人算计，死于手足亲人刀下，正如明淑长公主；或成为，或即将成为维系两国之间友好关系的牺牲品，正如孔玉琬，正如前几代远嫁菱风国的一个个公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宋轩被那万丈金光晃得眼前花花绿绿，他停下脚步，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已到了御膳房之外。

正如上一次一样，御膳房的下人们将他送来的梨子清洗切块，制成了燕窝雪梨汤，而丽妃宫里的大宫女悠儿、夏菊已在廊下候着，只待取了汤回去献给丽妃。

见宋轩回过神来，悠儿也注意到了呆立在原地的他，她扭头低声同夏菊交代了几句，便朝着宋轩走去，行礼道：“宋公子，您终于来了，公主想要见您。”

“祈乐公主，在下身为外男，怎可与公主相见。”宋轩唇边凝着苦涩的笑意，“何况在下方才在路上也听那位公公说了，祈乐公主许是要远嫁他国了。”

“这事只是这般传着，皇上还未正式应允菱风国的使臣，一切尚无定数。只是公子你如此犹豫不决，可辜负了公主将你邀进宫来的期许之情。”悠儿声音冷冷，不含有任何的个人情感。

“此刻祈乐公主正在福缘殿内祈福，娘娘已安排好了一切，有人在门口守着，可让你二人说片刻的话，若宋公子真的当公主是朋友，就赶快去福缘殿寻她。”

宋轩怔了半晌，方才急急问道：“敢问姑娘，福缘殿怎么走？”

悠儿料到了他的反应，心下也有几分欣慰：“夏菊，带宋公子去福缘殿吧。”

在夏菊推开福缘殿的大门后，宋轩见到了跪在高大巍峨的金质佛像面前的玉琬，她一身黛绿色绣蝠纹的窄袖纱裙，如上好锦缎般光滑的青丝挽成灵蛇髻，其上白银珠花星星点点镶嵌，远远望去似梨花插了满头。

她就这般静静跪在满殿烛火之中，听到门响，也不曾回头。这殿内皆是雕刻精致的佛像，她处在其中，似乎也成为了一尊无悲无喜，无妄无邪的佛像。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