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困兽之斗

深夜，青松寨敌军指挥所不远处的行军帐篷里，克劳恩躺在自己的行军床上，狂躁地喘着粗气，怒火还在胸中燃烧。

他的确没想到，自己这堂堂大英帝国的退役炮兵少校，何等尊贵……今天竟会被浩罕人这样羞辱，简直不可接受！

想到自己一生的荣耀甚至生命，即将要毁在这些自己根本就瞧不起的“看门狗”手里，心里烦躁得几乎不能自持。

上司交代的任务，已经无法完成。能够顺利突围求生，也根本没有一丁点希望。

即便能够侥幸从这里逃出去，在这冰天雪地里，不要说回到英国或者是殖民地印度，就是想逃到阿古柏占领的最近的军镇，也在三四百公里以外；能够生存下来的几率，同样基本为零。

可是，在这里耗下去就是等死，不但要经受更多的折磨，还要承受这些人的无端羞辱……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他大声叫来卫兵，让卫兵去通知炮兵队的正副队长，过来见他。

过了一会，炮兵队的两个队长进到了克劳恩的帐篷里。

这两个人也是英国陆军炮兵的退役军官，是在克劳恩招募雇佣军时，亲自选定并带到中国战场的。

两个炮兵队长一进来，也憋了一肚子气，埋怨道：

“刚才浩罕人把我们的四个机枪教官，全撤下来了，全部换上了他们的人……正好我们也想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克劳恩一听，更加恼怒了！

把炮兵和机枪兵的指挥权都给剥夺了，这又是一次莫大的羞辱！他感觉，沙曼这是准备要彻底翻脸了……

克劳恩稍微定了定神，起身走到门口，交代外边的卫兵把门看好，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立刻转过身，摇着头向两个炮兵队长说道：“和这些蠢猪，已经没办法合作了……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两个炮兵队长猛一激灵！互相对望了一眼，瞬间明白了已经发生的事……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中国人已经把这里围成了铁桶，现在最现实的办法，就是和他们讲和。不过，杀了那么多中国人，他们能同意和解吗？”炮兵副队长皱紧眉头，疑惑地说道。

“屠杀中国平民，是浩罕人干的！也许，中国人对我们能网开一面。他们对待凯瑟琳的做法，就可以证明这一点……要是能和凯瑟琳联系上，那就最好不过了。”炮兵队长说道。

副队长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沮丧地说道：

“现在联系到凯瑟琳，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沙曼也不可能同意讲和或者投降。因为他们知道，中国人肯定是要血债血偿的，绝不会放过他们……不过，我们同中国人讲和，手里也没有能拿得出的筹码呀？如果没有筹码……”

克劳恩听道“筹码”一词的时候，大脑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一挥手打断了副队长的话，眼睛慢慢盯上了帐篷角上挂着的一个金属罐——能杀死百万人的“毒剂罐”。

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用手指了指那个金属罐。

两个炮兵队长顿时觉得茅塞顿开！共同点了点头，伸出了大拇指，“嗯……就是它了！”

克劳恩这时已经拿定了主意，低声说道：

“我估计，中国人肯定知道了我们将要爆破大冰川和水源投毒的计划，那就知道了这些炸药和毒剂的存在。恐怕他们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两样东西。炸药我们没办法带走，可这个毒剂罐，我们必须带上。因为这是我们大英帝国的‘秘密资产’……”

两个炮兵队长兴奋地点点头。

天狼谷的这一晚，可能是百年来最特别、最奇妙的一个晚上。

青松寨的周围，建起了大大小小两百多顶毡包……上百堆篝火，把整个青松寨、半个天狼谷，照得通明透亮。

包围圈的各处显要位置，都构筑了防备敌军突袭的防御工事；每条通道上，都挖出了数条“陷马坑”。

除了轮换值守的人马以外，大家都在尽情喝酒、大口吃肉，热闹非凡！

孟和带着巡逻队一边吃喝，一边来回巡逻，还冷不丁朝敌军的阵地放几枪……

到了后半夜，巴图和徐学忠带着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敌军遗弃的那门“阿姆斯特朗野战炮”，从沟底给拽了上来……运到了凯瑟琳选好的位置——青松寨对面的一处山丘后侧。

深夜，敌军指挥所里。

心乱如麻的沙曼靠在椅子上，还在闭目沉思。

副官推门进来，忧心忡忡地向沙曼汇报说道：

“克劳恩把两个炮兵队长，叫到他的帐篷里两个小时了；现在把四个机枪教官也叫了进去……看样子，可能是想脱离我们了。”

沙曼听到副官的话，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惊讶……他动了动身子，仍然斜躺在椅子上，不想睁开眼睛。

他的内心里，已经对克劳恩完全失望，感觉这些贪生怕死的英国佬，想办法“自谋生路”，是极有可能的事……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已经在考虑下一步——怎样处置这些人？

这些人虽然现在是同盟者，但是一旦反目，被中国人利用，那就成为己方的巨大威胁！

可如果对他们采取极端手段，那对今后与大英帝国的长期合作，一定会产生不可逆转的重大影响……再说，阿古柏也不会同意这样做。

这个尺度，该如何把握呢？

第二天早上。

天狼谷里的雾气开始升腾，整个青松寨完全笼罩在了大雾之中。无论从里向外，还是从外向里，都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动向。

被折腾了一个晚上、疲惫不堪的敌军，此时则更加心惊胆战！随时提防外面的人，从云雾中杀进来要他们的命。

每一声枪响，甚至一声响亮的口哨，他们都要紧张一阵……仿佛觉得，已经进到了“地狱”。

敌炮兵队长急匆匆地来到了沙曼的指挥所。

他不等沙曼开口，就郑重其事地高声说道：

“报告沙曼将军！我代表克劳恩少校，以及大英帝国派驻浩罕军先遣队的全部成员，向您通报以下事项……第一，从即刻起，我们同贵军解除雇佣关系，不再是先遣队的组成部分。第二，经全体人员商议后，我们做出了一项决定：同中国人和解，或者理解为，向中国人投降……这当然是保留大英帝国退役军人尊严的投降。第三，所有武器、军火，全部都留给你们，包括大英帝国提供给你们的火炮、机枪和炸药。但是，化学毒剂是大英帝国最重要的‘秘密资产’，我们必须随身携带，想办法转运回国。”

沙曼听完炮兵队长的话，也没过于吃惊，但心跳有些加快。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开口问道：“在你们的英国军队里，擅自脱离战场，意味着什么？”

“报告将军！根据大英帝国《军法条例》的规定，怯战、逃避战场者，作为逃兵，按军法处置！”

“那你们现在，确定要当逃兵吗？”

“我们不是逃兵！将军先生！”

沙曼突然睁开眼睛，厉声呵斥道：“你们既然要逃避战场，为什么就不是逃兵？”

“报告将军！《军法条例》所定义的战场，是指双方军队和军人交战的场所。而天狼谷里，没有中国军队，也没有一名中国军队的正规军人。所以，这里不是战场……我们离开这里，当然也不应该被视作逃兵！”

沙曼心里猛地一颤！

这时，他有些恍惚了……这个人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没有大清国的正规军队，也没有大清国的正规军人。和自己的先遣队对垒的，竟然是一群为保卫家园或者是为乡民复仇，自发组织起来的民间武装。

自己这武装到牙齿的精悍先遣队，还没有见到对方正规军队的一兵一卒，就要被这些牧民和农民给送进地狱了……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但是，周围的这些无论是什么人，既然想消灭我们，那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而大英帝国是我们的同盟者，那就应该共同面对来犯之敌。

想到这里，他又闭上眼睛靠在了椅背上，对炮兵队长喊道：

“请你通知克劳恩先生，我要见他！”

“对不起，将军先生！克劳恩少校不会再见你了，因为我们之间已经解除了雇佣关系。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向您报告……再见！”

炮兵队长说完，打了个立正、敬了个军礼，转身走了。

沙曼虽然有一定的思想准备，可这时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猛地捅了一刀……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副官看到这尴尬的一幕，凑上来轻声问道：“怎么办？”

沙曼思索了一阵，双眼再次露出了凶恶的冷光，“我们没有退路，他们也别想活着离开……记住！化学毒剂，一定要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副官满腹狐疑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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