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醒来的时候已经六点了，天已经大亮了。洗漱后，传呼机响了起来“我在车站，今天还陪你去，小洁。”

我拿好笔，纸和准考证，向车站走去。小洁站在车站旁，呆呆地看着上面的天，连我走到她身边她都不知道。

“你在看什么呢？”

她像突然被惊吓一样。“没什么，你东西都带好了没有。”“都带上了。”“有没有感觉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身体一向很好啊，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没什么，我怕你会有压力。”

“去考试多多少少都会有压力，但不大，我觉得我也很把握考上。”

我们一起上了车，考场外面挤满了要考试的考生。也有家人陪着的。小洁不知道算不算是我的家人，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一直把她看成我的家人，只是少了个政府的证明而已。

考场的钟声响了起来。“不要有压力，尽力就好。”她从上车到考场始终没松开我的手。“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行的。”她松开我的手。进入考场，历史试卷发下后，我略看了一下，大多是以前我看书的时候有做过的。我信心满满的拿出黑色圆珠笔，看来就算数学没考也没多大关系。我刚写好名字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头一阵阵的晕。等我缓过神来试卷上竟然粘了好多的血，一滴滴的散落在试卷上化成一个个似乎狞笑的怪脸。我忙把头扬了起来。从身上抽出纸巾，堵住鼻子，防止血再流出来。

“你怎么了，同学。”后面的监考老师好像发觉我的不对劲。考场内的考生也骚动了一下。

“安静，安静。”前面的监考老师说着走了下来。

“你没事吧？同学。”

我抬着头，觉得血一直往回流，好像要流进大脑里面的错觉。“叫外面的人进来，让这位同学去办公室休息一下。”

“没事，没事，我可以继续考下去。”我打起精神把头放了下来。结果纸巾掉了下来鼻血又往下流。“同学，你不能再考了，身体要紧，而且你的试卷已经没有办法用了，上面都是血。”

从外面进来两个人把我扶进办公室。“完了，这次考试完蛋了。其他三科一科出现这种问题也许还有救。历史出现这种问题，这次算是考砸了。我无力的躺在办公室的长椅子上。不知道刚才被扶进来的时候有没有被小洁看到。应该不会，她在外面，可怎么办呢？难道上天要这样折磨我，我脑袋根本没办法控制的乱想。根本没法理会进来的老师们都在做什么。千万不能让小洁知道我这个样子，一定不行。不知什么时候鼻血不流了。小洁昨天和今天的担忧是不是她有预感我要出事。我确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好的，怎么会无缘由的流鼻血呢？我抬头看到前面有一个女老师。

“老师，我还可不可以进考场去。”“不要去了同学，你身体会受不了的。而且你的试卷已经没法用了，我们也没有备用的试卷，考生一出考室是不能再进去的。”

他妈的，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那里来的那么多破规矩。“我女朋友在外面不要让她知道我在考场上流鼻血。”

那老师看了看我。“你最好让她知道。”

“不要让她知道，我不想让她担心我，我休息一下自己能走出去的。”那老师摇了摇头，递了杯水给我。

“喝吧，补充一下水分你刚才流了很多血。”

“谢谢”我接过水的时候发现自己胸前白衬衫上有一块小血渍。“您这里有红色的钢笔水吗？”

“有。”

“能给我一点吗？”那老师看了看我说，表情有点迷惑。我看到办公桌上有一瓶红色的墨水。我走过去把盖子拧开，倒了一些在手里，然后涂在衬衫的血渍上面。

“你干什么？”那老师吃惊地看着我。“我不能让我女朋友知道我流血，一会儿她问起我这里的血渍，我才能告诉她这是老师甩钢笔水的时候不小心甩到我身上的。”

那老师没说什么。“你把水喝了吧。休息一下。一会儿才有精神出去。”

老师递了一张湿纸巾给我。“把脸上的血擦了，要装也要装像一点。”

“谢谢。”我接过湿纸巾对着前面的一个镜子把脸上的血印全部擦掉，一会儿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起来。我拿着桌上装有笔和准考证的袋子走出办公室。

“你衣服上怎么涂了那么多红色的东西。”

“哦，那是老师刚才甩笔的时候不小心甩在我身上的。”她看了看我的衬衫，流露不大相信的表情。“我肚子饿了。”我转移她看我的表情。“那去吃些东西吧。你下午还要考试呢？”

下午还需要考试吗？我心里自己对自己说。我跟她走到附近一家小餐馆坐下。“会累吗？”

“不会。”我强打着精神。其实我大可以现在就回家去，下午考不考其实都没有多大的意义。但我怎么跟她解释呢？没法解释。唯一的办法就是接着考，能考多少算多少，我可不能让她一直为我担心下去。唉，我的确是一个一直都让身边的人操心的人。难道这就是宿命。不可能的，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宿命，《了凡四训》里讲命是可以改的。《俞静意遇灶神》里面也说命不是绝对的定数，只要心里坦荡荡，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命是可以改的。

那是不是我个人的操守出现什么问题。骂爸爸算的上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了。我的确是个有道德缺陷的人。可是我内心并不想骂他，我的行为有时并不受控。那以前有段日子指天骂地，指责佛菩萨为什么让我这么痛苦算不算是，曾经把地上爬行的蚂蚁踩死算不算是，想把对我不好的人杀死算不是……越想越多的毛病一件件的重新放映在脑海里不停地重播。不想不知道，一想才知道自己的确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啊。这样的操守，上天不帮我也在情理之中。

“你怎么了，头上出那么多汗。”“没，没什么。”她疑惑的看着我。“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你今天跟昨天很不一样。是不是觉得考的很不理想呢？”何止不理想，根本就是交白卷。但我说不出口。“好像发挥的并不好。没有昨天那么好。”“傻瓜。”她笑了笑。“考不好就算了，你想要去那里，我就陪你去。不管去那里都可以。”

“不一定，也许能考得上。”我怎么样也不能在她面前表现的一点信心都没有。

“不要有太大的包袱，出去后，你可以去找些不很费体力的技术活学着干。如果做学徒没有钱，最起码我也能找到工作，省吃俭用些，应该够我们两个人生活了。”

“那我不是一直要花你的钱，而且我还要吃药呢？”“我们两个人还分什么你、我的。我这段日子还存了不少钱，应该够你药钱，而且你也并不一辈子当学徒，现在当学徒都很快，有时两、三个月就有工资了。”

我没说什么。我怎么能一直用她的钱呢？那我算什么，一个让女人养的男人吗？我不能成为这种男人。

“来吃点东西，莲子猪肚汤，很补，很好吃的。”她盛了一碗递给我。

这个汤的确很好喝，但现在无论什么山珍海味在我嘴里都嚼不出什么味道出来了。我抬头看到她的脸充满担心。“其实也并不一定考不上，我随口说说而已。总要做两手准备的。”

“那就别想那么多了，下午你还要考试哩，保持好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我很有精神的。”我拿起筷子端着碗把饭一口口送到嘴里，其实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可能刚才流了鼻血，还有点想呕出来的样子。但我终于还是把整碗饭都吃了。我绝对不能让她担心。

吃完饭，我们漫无目的的在周围转着。附近有个小区，里面有很多设施，还有一条木头做成的长椅子，上面伸出的阳台刚好把天上的太阳光挡住。“我们在这里坐一坐吧。”她指着长椅子说。

其实我很累，好想休息一下。“好啊！”她用纸巾把椅子擦干净。“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可能是刚才考试累了的吧。”“来。”她把我的头搂了过去。“你躺在我腿上睡一觉，好好休息，这样才会有精神应付下午的考试。”我的确很累了，非常非常的累，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很累。我根本连自己怎么样躺在她怀里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躺在她白色的裙子上睡着了。在她怀里一切都不用思考了，一切负担都没有了，我能知道自己很安详的睡去，如果能在她怀里睡一辈子那该多好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能感觉到我的脸庞被一双粗糙的手轻轻的抚着。我睁开双眼。“醒了吗？”她的眼睛充满着母爱一样的光芒。我在她眼里就像一个小孩子吗？

“还有二十分钟就要考试了，不然我还不忍心把你叫醒。你睡觉的时候真的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我从她怀里起来。觉得头不像刚才那么重了，也精神了很多。

“你腿会酸吗？”“不会，走吧。去考场还要一段路呢？会迟到的。”其实我能看到她走的时候脚向右边的斜了一点点。她只是不想让我知道她腿酸而已。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入考场的，她还在外面等我。事实上我可以不用考就走了。即使骗小洁我也只要做做形式考个一，二十分钟就可以了。但做人应该有始有终，成功的身影固然华丽，但失败的身影也必须得漂亮。

我很认真的做完每一道试题好不容易才做完，停下笔的时候铃声也同时响了起来。我已经尽力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做到这样已经无愧于自己了。我收拾好纸、笔，把它们放进袋子里。

“做的怎么样，同学。”是早上的那个监考老师。“不好，但我尽力了，我想我考不上，历史本来就是我比较拿手的科目，但早上出了那种事情我根本没有想到。”“你很有韧性，我以为你下午不会来考了，你明年一定能考上的。”

“谢谢。”我拿着袋子走了出来。我的韧性并不好，如果今天不是怕小洁担心，我下午有可能不会出现在考场上。从早上躺在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完全放弃了这场考试。但我是不是真的放弃，这并不好说，最起码下午的试卷我是很认真的做的。我不是一个会很轻易放弃做一件事的人，就算知道做不成，只要是我有兴趣的，我一定会去做完它。

我现在所做的就是过程，其实结果早就注定了。但我仍然去做它，我想每个人都希望有一个好的结果。但如果结果不如人所愿，那么所走的过程同样能让人回味。问题在于，你的过程是否完整，凄美的结局也许才会让人回味无穷。

我是不是在给自己即将的失败找华丽的理由。我想不是，我最少经历过——完整的经历过。我一走出就看到小洁站在门口。我能感觉自己的脸上充满微笑，那微笑只为小洁一个人绽放，甚至连我都没有资格得到这个微笑。

我的内心是痛苦的，但我不能把痛苦传递给她。一个人痛苦已经很累了，两个人痛苦那不是更累。

“考得怎么样？”

“还行。”

“那就好。”她挽着我的胳膊。“我觉得你比上午有精神多了。”

“上午也不是没精神，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觉。刚才躺在你身上睡了一觉，觉得好了很多。”

“你怕考不上是吗？”

“我不怕，大不了就像你说的那样出去外面打工。”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会照顾你的，你一年要读别人六年的书，还没有老师教。不管考不考得上，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静静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没法回答。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已经承认我在今后离开家乡的时候有一段日子必须让她养着，我这样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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