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无保底计件这种计薪方式，对于陆玉来说薪资难以保障，得换个保底+计件或者计时的缝纫工作。

在黑政客的就业干扰和封锁下，寥寥无几的就业机会里筛选这样的工作，困难重重。陆玉在网站上联系了藕粉市贰藕工厂，这个工厂在电话沟通中承诺保底工资每月5千。然而面试时，该工厂改口，说纯计件，做多少挣多少，没有保底。陆玉只好继续寻找下一家工作机会。藕粉市叁藕工厂联系陆玉，说叁藕工厂招聘学徒工而且计时发薪。陆玉还没去面试，这边藕粉市壹藕工厂就让陆玉搬离宿舍。陆玉说：“宿舍在离职后的3天内搬离，我还剩两天。”其他人离职后5、6天搬离宿舍，比规定的3天还要晚，有一个在宿舍2周才搬走，对待陆玉却跟其他工厂相似地急切。叁藕工厂通过试工定时薪，技术水平高时薪就相应地高，工厂只给陆玉定了学徒时薪15/小时。陆玉算了下15块也比藕粉市壹藕工厂强，就答应了。入职后赶紧搬进了藕粉市叄藕工厂的宿舍。

藕粉市叁藕工厂的宿舍住着一个戴眼镜的妙龄女子，妙龄女在铺床，原来她也是刚刚入职的。妙龄女热情话多，主动自我介绍了一大堆个人情况。陆玉得知妙龄女是一所听上去还不错的大学毕业的往届大学生，她毕业前参加公务员考试没考上，毕业后在公司做了一段时间白领，重心都放在了公务员考试上，第二年又没考上。陆玉问她：“你的那所大学是重本还是一本？”妙龄女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我读的一本，你还懂重本和一本？你怎么知道大学分重点和一批？”陆玉说：“我也是前几年才懂，有人耐心教我。你即使不考公务员也会有个不错的工作。你还打算再考第三次吗？”妙龄女说：“我也在找工作，如果有不错的工作那我就不再考公务员了。”陆玉问她：“你怎么想起来要考公务员呢？是因为想当官吗？”妙龄女说：“现在就业环境那么差，好的企业没几家，也就是公务员工作还稍微好点。公务员虽然工资不高吧，但地位高。”

去年，陆玉补习了一年的史政知识，从未思考腐败是如何产生的。此刻妙龄女的一番话给陆玉提供了一条思考腐败的思路：有些人从政，是因为从政是好工作，能带给他们优越感，能让他们高人一等。这些人从政之后，最大的满足感来自于“不平等”，来自于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他们视百姓为草民并不相信公平正义。这些人带着特权思想、带着媚上欺下的基因从政。若是让他们来维护公平正义，何其艰难。

正式上班了，陆玉由组长带到一台缝纫机前。组长教她给裙摆抽褶子，就是裙子接上更宽的一条下摆，就像双层蛋糕，下一层的上边缘通过抽褶缩成跟上一层的下边缘等长。组长说：“机器调好了，你直接缝就行了。缝完以后量一量，如果长度不一致就来找我。”实践中，缝几条就变长，陆玉不得不拆了找组长调机器重新缝。开始几次组长比较有耐心，后来组长就一再抱怨，说陆玉没缝好。陆玉说：“把布放到机器上，我只负责左右宽度不偏，长短是机器缝出来的。”组长说：“是因为你踩的速度不均匀导致缝出来有长有短。”

下班后，妙龄女不断抱怨，她做包装工作如何无聊，她的组长如何不讲道理，她说：“我堂堂一个大学生，在这里做个包装工作，一个小时才挣18块钱，还要被一个文盲的小组长领导。真是可怜呀！”陆玉知道她肯定可怜不了几天就会走，她的到来跟黑政客很有关系，就不跟她对话，由着她在那里叨叨。然而妙龄女却总要做出些引人注意的举动。6月初虽然偶尔热一点但完全不必要把空调开得很低，妙龄女仗着自己带了厚被子，把空调开到18度。缺乏厚被子的陆玉跟她商量空调温度高点，盖个被罩或者毯子，妙龄女说：“我喜欢盖厚被子吹空调，比较舒服。”宿舍关灯，妙龄女命令陆玉去关。陆玉觉得她有些可怜，是那种误入歧途的可怜。陆玉再次感受到强烈的无力感，就像几年前明明向一些部门反映了问题却眼睁睁看着这些部门不作为一样，这次陆玉的无力感来自于看到有人在堕落很想拉她一把，而自己却是个被束缚双手的人。人微言轻之时，说什么都是徒劳，没有听众，更何况这个妙龄女有点势利眼。

陆玉又做了几天缝纫，就被安排烫衣服。组长说：“这个款没有适合你的工序，你先烫几天衣服，下个款你做缝纫。”工厂要求陆玉把熨斗提起来，用熨斗的水蒸气吹衣服。这种用水蒸气吹衣服的工序应该用挂烫机，只需手持小重量的出气口。工厂说：“我们没有挂烫机，挂烫机是家用的，不专业。工业生产都用熨斗。”这个工厂的熨斗比藕粉市壹藕工厂的熨斗沉了很多，陆玉了解到壹藕工厂用得是小烫的小熨斗约为2kg，叁藕工厂用的是大烫用的大熨斗约为3kg。小烫指的在服装制作过程中熨烫半成品或者布料原料，大烫指的是服装制作过程中熨烫成品或者大块布料原料。壹藕工厂一天只烫200件，除了熨烫还组合了画线和点位工序；叁厂只熨烫，而且是站立着提着3kg的大熨斗悬空烫。一天下来，陆玉的胳膊酸疼。下班后，陆玉去买了床厚被子，抱被子的时候觉得肩膀和胳膊已经疼得用不上力气。

熨烫的第二天，陆玉用左手跟右手轮流熨烫，并且时不时活动下肩膀，工厂过来催了无数次，不断得抱怨陆玉烫得太慢。还好这个工厂只在厂里做小单，大单外包给了其他工厂。小单数量不多，第二天烫完了。陆玉回宿舍，看到妙龄女在收拾行李，她说：“我终于脱离苦海了，我找了份办公室工作，工资高时间短还轻松，干什么都比在工厂打工强，这几天累死我了。”陆玉说：“恭喜你。”然后拿盆去洗衣服。妙龄女给同学打电话诉苦，不再收拾东西。妙龄女跟同学闲聊了一个多小时后继续收拾东西。时间很晚了，她还在野蛮地拉一拉这个箱子又翻一翻那个柜子。最后伴着哐啷一声摔门声出了门。陆玉心想：“还好她没考上公务员，否则公务员队伍里又会多一个低俗的泼妇。”

即使她没考上公务员，即使她不是混入公务员队伍的棋子，黑政客在公务员队伍的棋子也大有人在。这也是陆玉维权如此艰难的原因，也是黑政客敢光明正大地实施侵权的原因。相信法治和正义是陆玉的底气，政界有棋子商界有白手套是黑政客的底气。法治和公平正义是以原则和信仰的形式存在，权力和金钱却是以力量和具体的形式存在。虽然法治应该高于权力，但抽象和具体之间，无法忽视权力的力量；虽然公平应该高于金钱，但无法忽视金钱的作用。

按照组长承诺，烫完衣服就去做缝纫，但这时组长说：“你的速度和技术水平无法跟组里的其他人组合。你暂时先别做缝纫了，他们在组建一个新的小组，到时候整个组全是学徒，你再回来做缝纫。”这完全撒谎，一件衣服里总是有简单工序和复杂工序，总有工序适合新手也总有工序需要熟练工。不过，工厂的确在采购机器、布置车间，有成立新的小组的迹象。组长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再等等看，静观其变。陆玉被安排打包衣服，打包的正是她拿着熨斗悬空烫的款。厂长跟几个随从人员在车间转了转，到了打包的区域，厂长对随从说：“这款衣服的面料是免熨烫面料，根本不用烫，烫不烫打包起来都一样。”陆玉烫得胳膊酸肩膀疼，原来做的是无用功，只是工厂故意折磨她而已。宿舍搬来了一个新同事，她也是缝纫工学徒。她说：“我以前从来没做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学。还有这工资也太低了，一个小时只有18块。”

同宿舍的人去学缝纫了，陆玉依然在包装。两周后，同宿舍的人已经学到了开口袋和上袖子这种稍微复杂的工序。同宿舍的人问陆玉：“你也是学徒吗？为什么你一直都在包装？”陆玉说：“嗯，是学徒。”陆玉心想：“举着那么重的熨斗悬空烫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再看看黑政客还能指导他们唱什么戏。”

叁藕工厂又把陆玉调换到了裁剪的小组，陆玉在这里做一些整理裁片、画线和点位的工作。裁剪组靠近车间办公室，办公室的人时不时出来呵斥陆玉一下，说陆玉这样做错了，那样做慢了。最后工厂终于找茬把陆玉开除了。

工厂人力资源跟两个车间办公室的人一起谴责陆玉工作中的问题。工厂说：“你做事太慢。”陆玉问：“那件事做得慢？”工厂说：“那点衣服烫了两天。”陆玉说：“举着3公斤的熨斗悬空烫，这是正规的服装制作工序吗？符合人体承受能力吗？你们安排了超出人体承受能力的工序，还在这里挑剔我？”工厂说：“我曾经这样烫了一个月都没叫一声苦，没叫一声累。你也太不能吃苦了，根本不适合做服装这个行业。建议你离开这个行业，别再做服装了。”陆玉说：“我做哪个行业跟你没关系，你没有资格让我离开服装这个行业。你说我烫衣服慢，烫衣服并不是我的工作内容。我是15块一小时的缝纫学徒工，可是我做了几天缝纫呢？你们只支付学徒的工资却让我做其他高工价工作，这合理吗？”工厂说：“我们凭什么教你做缝纫，你交学费了吗？你在外面学缝纫要花钱的，在这里还给你发工资，凭什么？”陆玉说：“你真是不讲理，说话真荒唐。你们低工价招学徒，招进来又说学徒没交学费，让学徒去做其他工作，你们这是欺骗，知道吗？”工厂说：“你做什么工作应该听厂里安排，工厂觉得你适合做什么就安排你做什么。工作不是随你挑，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是想做办公室工作，难道也让你做？你是什么学历呀？你做得了吗？”的的确确陆玉入职时写了初中文凭，现在也没必要被他们一激就暴露学历。陆玉说：“我们的合同约定了缝纫学徒，跟办公室没关系。”接下来，陆玉提出工厂安排工作过程中的违约赔偿和开除赔偿，工厂说：“你是试用期，试用期就是试试你能不能胜任工作。你不能胜任就开除你，试用期哪有赔偿？给你安排其他工作，那是给你调岗，给你其他机会，一个岗不行，另一个岗还不行，就得开除。”

跟工厂讲不通道理，那就继续向藕粉市的人力资源部门反映吧。遇到问题反映问题既是公民的权力也是公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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