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我是谁

惨白色的灯光照在李唐他们脸上，幸存下来的五个人脸上也是惨白色的。

他们脸上无一例外的都是湿的，却不知是失去兄弟的难过伤心的泪水，还是对未来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汗水？或者是两者都有？

他们原本以为可以畅通无阻的冲入开封城，把金人打得落花流水，像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铜板一样轻而易举的救出二帝。

谁知来自白山黑水，野蛮闭塞的金人，竟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可怕，还要厉害。

此地到汴梁还有五十余里，可是他们已经只有五个人了。他们是继续往汴梁走去，还是就此放弃？

他们心里清楚的很，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全军覆没，掉头回去兴许能有一二个人活下来，还能给“一双手”组合留下东山再起的希望。

四双眼睛一齐转向，凝视着脸色阴晴不定，反覆无常的李唐。

此时此刻，李唐心思亦如他变幻万千的表情，痛苦挣扎，难以决断。

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这四人没有出声催促。

无论李唐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们都无条件支持和接受。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否则算什么好兄弟呢？

李唐大口呼吸，随着吸入喉咙的空气不断增多，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冷峻严肃的目光往仅存的四兄弟脸上扫去，然后以种绝不容反驳，斩钉截铁的口气，一字一字说道：“从古至今，人孰无死？只不过有的人死得重若泰山，有的人死得轻若鸿毛。大丈夫当死于战场之上，轰轰烈烈，绝不能苟且偷生，遗臭万年。我看朱仙镇四通八达，风水甚好，用来做埋葬我们的坟墓，亦不快哉？”

江风正等四人同时举起右手，做出支持赞同的手势。

李唐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沉声道：“咱们走。”双脚轻夹马肚，催马向前。

白玉笋忽然叫道：“请等一等。”

李唐勒马回头，脸色异常平静，淡淡的说了四个字：“我谅解你。”

白玉笋道：“我决不做丢下兄弟的逃兵，但是我有一句话必须要说。当然这句话极有可能会刺伤某些人的心。”

李唐沉默了片刻，道：“江湖儿女，哪个不是伤心人？你说。”

白玉笋道：“我不怕死，但是我们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李唐道：“你好像不是喜欢转弯抹角的人。”

白玉笋道：“我们必须揪出内奸，否则我们的牺牲毫无意义。”

江风正道：“行。”

李唐凝视白玉笋，道：“你可以直说，咱们兄弟家，实在没必要含糊其词。”

白玉笋道：“因为林左军不是汉人，所以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云层，好像云层胖乎乎的脸上忽然长出一簇娇艳的鲜花出来。

谁都知道，云层同样并非汉人，他是大辽国人。

白玉笋敢当着云层的面说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因为此时在他心里，他已经认定了云层就是即将给他们造成重大损失的内奸。

虽然他和云层关系情同手足，但是他认为在大是大非之前，务必当断则断，快刀斩乱麻，决不能被所谓的兄弟情义蒙蔽眼睛，软化了心肠。

云层一双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白玉笋，他的脸上只有问心无愧，经得起考验的表情，绝无半分愧疚羞耻之意。

他盯着白玉笋看了良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是谁？究竟是你们的兄弟，还是你们的敌人？”

白玉笋盯着云层，目光锐利如刀锋，凶狠如猛兽，沉着脸，一字字道：“我告诉你，你是辽国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握紧九环鬼头刀，脸上杀气浮现，继续说道：“当然你可以替自己辨白解释，出于咱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我衷心希望你能找出有利于你的证据，从而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不得不闭上嘴巴，向你赔礼道歉。”

云层神色黯然，道：“我既没有心思，更没有替自己翻案的能力。”他一边说话，一边一双手缓缓伸进怀里。

他掏出来的是块雕刻着一双手图案的白玉，十根手指孔武有力，紧密相连，牢不可分。

他们身上每个人都有一块这样的白玉。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指天为誓总是空。

白玉笋瞪得滚圆的眼珠子布满了血丝，嘶声喝道：“你别给我来虚情假意的一套，除非你能够证明自己！”

他扑了出去，九环鬼头刀出鞘，刀光闪动，对着云层大好头颅迎面劈了下来。

云层冷冷道：“你好狠的心肠，真舍得下手啊。”

这句话说出，他的身子已似冲天火炮般窜了出去。就在他双脚脱离地面的刹那间，至少有一百零八枚暗器向他射来。

云层好像算准了如此后果，左手反挥，好像手心握了块吸铁石一样，那些射向他的暗器，纷纷随着他手臂动作，相继堕入暗处。

他右手五指张开，一缕缕五颜六色的烟雾从指尖，衣袖里涌出，以极快的速度在半空扩散开来，形成十个人像。

这十个人或动容脱兔或静若处子，或笑容可掬或不形于色，无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正是一双手十兄弟的影像。

正准备追击的李唐四人不约而同收住身子，每个人心里都是百感交集。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云层已经不见了，消失在无尽黑暗中。

原来此时悬浮在天上已经消失不见，朱仙镇一片黑暗，只剩下阴森森的恐怖气息，好像是妖魔掌控的邪恶城镇。

云层只往黑暗深处奔去，他知道杀害他兄弟的人就藏在黑暗之中。

见不得光的地方，连吹在身上的风都是阴森森的，犹如冲入漫天风雪，遍体生寒。

可是他心里有团火在燃烧。头发梢，脚趾头，手指尖，全身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骨头皆是热乎乎的。

怒火中烧！

他只想大声问苍天：“我是谁？”

“我是辽人又怎样？辽人同样和金人有血海深仇，辽人为什么就不能和汉人联手抗金？”

“汉人就是个个意志坚定，绝对忠诚么？那些出卖大宋利益，替金人带路，举起屠刀，残杀同胞比谁都起劲的，不都是汉人么？”

可是谁会相信他呢？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

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他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能亲手将杀害兄弟的叛徒送入地狱。

他奔跑的时候，有许多人也在奔跑，像令人讨厌的蟑螂似的黑暗中跑出来。

这些人嘴里发出亢奋的喊杀声，既向他奔来，又向李唐四人奔去。

若是不能将“一双手”组合歼灭在朱仙镇，他们的性命必将留在朱仙镇。

他没有停下来，他不停奔跑，他必须冲出朱仙镇。

这些人还没有接近他，便被他出手击飞，云层下手极重，不留任何活口。

忽然之间，一个人从右边悄无声息向他靠近，尽管这人有意压抑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却仍然被他察觉，以及准确的判断出这人所处的位置。

他凭借着敏感的嗅觉，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云层又惊又怒，低声叫道：“连你也信不过我么？”迈开脚步，向这人扑去。

这人笑道：“你是我永远的好兄弟，我怎么不信你呢？”忽然飞掠而起，燕子般的从他头顶掠过，冲向左边。

左边有细微的脚步声传出，显是截击追杀他的金人。云层一听此言，不禁精神大振，喝道：“我们杀出去！”当即调转方向，直插左方。

岂知这人半空一个倒翻，纵到他背后。此时他宽阔的后背就像一片长势喜人却没有篱笆，围墙防护，任由牛羊侵犯的菜园。

云层只觉得后背发凉，毛发悚立，心里暗叫不好，正要回头防护，背上一阵剧痛，一把锋利的刀子从后背刺入，刀尖突出胸膛。

与此同时，在左方佯动的几名金人，齐齐抢将进来，数样兵器把他戳倒在地。云层喘息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这人冷笑道：“谢谢你的人头，用来书写我辉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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