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尴尬地给我展示了一下他后脑勺一个隐蔽的伤口。

“官爷可看见这处伤口。我投军之日因太过气愤，没注意脚下，脚底在河边一打滑，就磕在了礁石上。”

我被他逗得内心翻江倒海，差点憋不住笑了出来。憋得脸通红。实在忍不住了就装作咳嗽掩住了面。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缓了好一会才止住笑意。

“不知兄台家住何方。”

“鄙人是江淮人。”

“江淮人？莫非是南方越国进攻了蜀国？越国去年不是才和蜀国签过盟约吗。莫不是那君主归天了，他那主战的二皇子登基了？”我很有些差异。这越国几百年在位的君主都好战，蜀越两国打了那么多年。终于遇到一任国君意识到是该休养生息了。登基了九年，国内也是经过了一番腥风血雨才把主战派除了个干净，这才在去年两国联姻，十年内互不侵犯。

奈何这君主也是个风流的，早年间在民间招了野桃花，留了个种，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他登基之后膝下只有一子，后宫佳丽不少，却没一个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子嗣问题永远都是一个圣明君主的致命伤。

突然就在某一天福灵心至，把流落民间的二皇子接了回来。

这二皇子怕也是在民间遭了什么欺负，性格狠厉，野心不小，能力也不小。以来就暗中发展势力，明面上没说什么，却暗中在两国之间挑起了不少灾祸。

“官爷，您这就错了。越国那国君身体好的不得了，听说今年又纳了不少后妃。”他摆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冲我摇了摇头。随时看着严肃，可我总觉得那句“纳了不少后妃”是在调侃越国国君。

“是这西北的燕国。”

我听此不由得惊愕。西北的燕国国君我知道。早年间我还曾经去凡间一趟，当时正逢上元节。燕国国君在城楼上布宴，我也算是见过这位年少豪爽的君主。听说当年这燕国国君还是托蜀国的君主的助力才登基的。

“当真？”

“官爷你不信也正常，谁能料想这狼崽子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他愤愤地磨了磨牙。

我还想多问几句，不知什么时候清醒的孟婆已经一巴掌扇到我的脸上了。我被她打的一愣，心想这孟婆的手劲又大了不少。

“你这挨千刀的破竹子，又在这里混日子。玉墨小姐那么好的人，你在她手下做事还偷奸耍滑，竟然来这里偷懒。”似乎说的不尽兴，她又在我的脚下啐了一口。

“我呸，这一身懒肉，天天来这里祸害我……”

孟婆骂了好久。我一直没吭声。就是觉得脸火辣辣的疼，这次估计脸要肿起来了，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消，又要躲在家里了。

我等了好久才等到孟婆气略微有些顺了。

“你倒是说话呀，不说是吧。别以为你不说话就会显得我在欺负你。你这破竹子心思可真不少。滚吧，莫要我再看见你。”说完她就拎着旁边吓得直抖的游魂离开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次当真是连累了无辜的人。

我本就不是什么修行好的人，也不甚懂得什么修行。将将靠着地府里的零散仙气有了几千年的修为。

这孟婆却不知在这地府里呆了多少万年，道行不是我能比的。

她这一巴掌差点把我的元神抽出来。我扶着奈何桥的栏杆想回去，却发现自己没甚么力气了。

旁边的小鬼漠然地站着，见怪不怪了。还有一直小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远去的孟婆。笑着冲旁边的鬼差说了什么，眼风不时扫向我。

我把头埋到袖子里，太累了简直，好像回去呀。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我好像看到了天上的银河。还有一千岁那年看到的彼岸花。那花可真是漂亮呀，又红又艳。听这凡间的人说，人只有在黄泉路上才会看到彼岸花。我大概是要死了吧。

我醒来时奈何桥上已经没有人了。嗤笑了一声，贱命果真是活得久。晃了晃脑子，已经没有先前的晕眩感了。

顺手拿了桥边的竹竿，撑着站了起来，慢慢地挪回了屋子。

屋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冷冷清清的。我摸索着点了根蜡烛，想了想又熄灭了。在黑暗中躺到了床上，裹了一圈被子就任由意识涣散，睡去了。

这一睡就睡了三天。中间我让隔壁的甲阿婆叫醒喂了一碗水，艰难地喝完就又睡去了。“阿婆，你走吧，我就想睡一会。”

“阿竹呀，你不去当值了？”

我的心刺了一下，一阵恶心感铺面而来。“今天不当值。”勉强费力地说完这句话，我就不再理她了。

阿婆见我不理她，就走了。

甲阿婆自我有意识起就一直照顾我。人人都说是阿婆一手把我拉扯大的。对幼时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了。只记得初初几百年我也是这地府里的小公主，也曾经朝气蓬勃，不似如今这样死气沉沉。

后来好像是谁来了，甲阿婆有了新的小孩，我就开始饥一顿饱一顿。稍稍长大些，跟着学堂学了些东西，也某了份差事。阿婆又开始细心照顾我了，虽然还是像初初那样对我好。我却觉得总归是回不去了。

醒来时，阿婆就坐在我的旁边。看到我睁开眼，就招呼我吃点东西。

“阿竹呀，吃点东西，阿婆去做工了。”她离开前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坐着，用散乱的头发挡住了眼睛。等她走了才慢慢挪到榻上的桌子旁。

拿起盘子里的糕点就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就这样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甜点很好吃，是我最爱的吃的甜的发腻的东西。怎么就那么好吃呢。

迅速地填饱了肚子。我就开始处理这几天堆积的事务了。

玉墨又开了新书，这意味着人间要有一番大动荡了。

之前桥上的游魂说蜀燕两国开战，怕是这动荡就以此为引。看着看着上面发的要求，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上面给我安排了一个小兵的命格。

要求这个小兵莫名其妙地被征兵，然后死在凉城的守城之战上。

燕国都打到凉城了吗。凉城可是大蜀都城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凉城都没了，玉墨是要让大蜀亡了吗。不，不对。

我穿上鞋，跑到书架上，寻找二百年前司命给蜀国批的国运。上面的人做的文案我都自己抄录过然后收集起来。二百年前的文案已经被堆到了最里面，我把近些年抄录的东西都堆到了桌岸上，就露出了一堆泛黄的纸。

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找到了那份文案。慢慢地翻阅。

上面详细记录了蜀国建国、定都的时间。

……还有……亡国的时间……

大蜀，亡于建国四百年之后。

四百年？现在才两百年。玉墨疯了吗。不，她不会。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原因。

阿竹，别慌，慢慢想。

我轻微地喘着气，慢慢地开始憋气，直到喘不过气。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神，是天上的神。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屋子最深处的书架边。踮起脚拿起了最上层的盒子，盒子上已经盖了一层厚厚的灰。用袖子使劲扫了扫，灰尘飘进了我的鼻子里，让我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迫不及待地用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了箱子。捧起了里面的书。这本书是我从司命那得来的。我一千岁那年，击败一众同龄小鬼、小仙，在地府里供了职。像往常一样，司命给我们这些新入职的人每人一本书。

那本书就是现在这一本，上面记载了上古时期的战神的故事。远古众神大都身归混沌，只有一部分如今还留在仙界。

其中最富盛名的就是战神木由。

我摸了摸书上战神木由的名字。怕是这位上神，要下凡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形成了一束光束，神奇地给木由两个字镀上了一层光辉。

我的胸口一阵战栗。把书放回去又落了锁。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就呆呆地站在书架前。

站久了有些累了，就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想来衣服定要脏了，不过我一贯不是甚么爱洁之人。

我好像，窥破了天机。这种想法一出来，我的心就狂跳不止。一股恐惧由然而生，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不是我这个职位该知道的。

这事玩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这位上神若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开刀的，就是我这样没甚么后台的家伙。

我去阎王府里转了一圈，悄悄地打量了周围人地脸色。

大家都神色如常。只有甲阿婆的外甥女姜西，僵硬地看着手中的上古残卷。我装作不经意地从她旁边走过，瞟了一眼她手指放的地方，木由两个字闯进了我的眼睛。

我隐了气息，悄悄地离开了。

离开前我在门后面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里好像有光，紧紧地盯着那本书。似乎察觉到我在看她，她募得转了视线看向门边。

我被她看了个正着，迅速低头，转身离开。我能感觉到，她一直在盯着我，直到我已经离她很远了，她才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心理暗暗骂了自己两句，竟然招惹了她。这女人可不是甚么好惹的，被她盯上了，我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我想我知道她的打算，当真是不自量力。这样好的事情怎么会轮到她，莫说是比不上那天上的仙女，就是这地府的玉墨也不是她能及的上的。我可不相信玉墨没这份心思。

为了躲姜西，我去大厨房买了一堆的烧饼和茶饼，在家闭门不出了半月。甲阿婆来了不少次，我都只是坐着甚么也不说。

夜里总有小纸人悉悉索索地翻动我最近写的文案。我知道这是那姜西在监视我。当真是可笑，我有甚么能力，又有甚么野心去和她们争抢。

我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埋头写那个小兵的命格。上面人怕我们这些人底下做事的人知道具体的事情，就只是草草给了几个限制。

我先是顺畅地写了一遍，又回头修修改改，扫干净了我露出的马脚。我怕玉墨知道我看穿了这个小兵真正的命运。

当真是可笑至极。一个正儿八经的鬼差，竟然要防自己人。一个掌管凡人名人的鬼差，竟连手下凡人的真正命格都不敢写透。

这笔者都稀里糊涂，又能让那凡人活出个甚么人样。不过是囫囵地过一生然后投胎罢了。

这天地已经肮脏恶心如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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