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旧债

前前后后快二十年了，楚军里最有胆识的项梁却率先被章邯杀了，死在章邯手下的反秦诸侯细算来带头揭竿而起的陈胜、楚国的项梁，魏国的魏咎，齐国的田儋。

而项梁的侄子项羽被我砍下了的脑袋，放到了鲁城供奉——

像项羽这种暴徒都有人在他死后守节，很难想象后世能有多少人因为讨厌我而把项羽颠倒为大英雄？

我确实值得讨厌，明明讨厌却还要在鲁城当着项羽的孝子贤孙们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而到我真心敬重的王老夫人墓前，却哭不出几滴。

但看着王陵和其余大臣沉重模样，如果我真嚎啕大哭反倒有些滑稽了。

“王老夫人，明大义，舍性命，不愿自己的儿子安国侯王陵被项羽拿捏，自断当场，真乃我沛县之忠烈女英雄。”

沛县的老百姓们都跪着听我讲王陵母亲的悲剧。

“可项羽这恶贼，明明知道老夫人已经自尽了，还要把老夫人的尸体放到油锅里烹了，这真是卑鄙禽兽，你们要世代铭记老夫人的义举与惨状，守护老夫人的英灵。”

说到这，王陵真的哭了起来，我还想跟着哭，却死活流不出泪来。

忽然听到有人喊：“有蛇。”

后面的不少百姓跟着起哄：“蛇，是条白蛇”

可我没看见，不久也没人喊了，好像是白蛇又钻入草丛里了。

说起白蛇，我就想起我杀了县令起义后编的芒砀山时斩白蛇起义，我说我斩的不仅是条蛇，还是白帝之子，而我正是赤帝之子，至今还在沛县流传。

然而这就像预兆一样，让我再次陷入大劫。

晚上后，院里的草丛摇曳，一条白绫似的影子窜过。

难道是白日里的白蛇。

果然，不知何时他出现在房梁上，朝我吐着信子。

正当它朝我扑来时，我大喊“护卫护卫”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白蛇也不见了，护卫赶到后也没有发现什么。

难道真是白帝之子？

除了白帝之子因我的谣言恼怒于我，还有孤魂野鬼的可能吗？

第二天晚上，草木又急剧晃动，阴风袭来。

我试图再次喊人护驾，但周围仿佛真空一样，什么人都没出现。

这时，一个阴影冒了出来，从庭院慢慢走进。

隐隐约约还发出冰冷的声音：“陛下……陛下……”

这个阴影感觉似曾相识，但始终看不清他的脸，我不由得后退，关上了门。

我躲在屋里，忽然屋里的灯都灭了，那阴影

阴影又说：“陛下，臣来了，臣来了。”

我颤抖的拿着剑：“你是谁啊？为何找我。”

那人声音依旧低沉：“陛下，臣是韩信。”

“韩信？”

我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不敢捡起来。

我鼓起勇气看着，依稀是韩信的旧貌。

“韩将军，找我何事？”

韩信走近了，我却吓在原地：“陛下封我大将军，封我齐王，最后却无端杀我，臣想问我到底身犯何罪。”

大将军确实是我封的，可齐王分明是他胁迫我干的，但我却不敢说，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已经不仅是哀怨，还有深刻的愤怒。

“韩将军错矣，是吕后和萧何杀你于未央宫，我是事后才听到此事。”

韩信不否认这点：“是啊，我轻信了萧何去宫中赴宴，可陛下回来后下不仅不为我昭雪，还诛灭了我的三族。”

我不敢回答他，我确实怀疑过事情的真相，可我还能因此杀了我的皇后和相国吗，只能将错就错。

“事已至此，我已无话可说，愿将军念昔日之情饶我一命。”

韩信大笑，拿起了地上的剑，举起剑来砍去。

顿时狂风大作，门打开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屋内大白——

戚美人睡在我的身边，也醒了。

戚美人看我冷汗湿透了衣衫：“陛下又作噩梦了？”

“噩梦？是梦？”

我穿好衣服后去散心，实在没有精神。

我一直相信世上有鬼有神，彭城战败后有阵大风忽起拦下了项羽的追兵，我相信那是天神助我；这次难道我又碰上鬼了吗，还是韩信的冤魂。

对于韩信，他生前我自认为对得起，他一介卒子，无大功大德却想一步登天当大将军，我给他了；我为了抢功偷袭齐国，毁我名声害死郦食其我也容忍了；广武对峙时我中了项羽一箭，他却按兵不动窃取齐王位子，我也同意了。可当他死后，我却也觉得可惜，假如他能再改改性子，未必不能重用他，可一切都晚了。

这时陈平报告了一件事：“王老夫人的墓前，发现了白蛇尸体。”

这是一件小事，他却向我汇报，说明他看透了我的心事。

我到墓前确实看到了一条死去的白蛇，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我不由得怀疑王老夫人显灵，以及昨夜梦中的狂风也是她施法来救我的。

可晚上我又做了一场梦。

甚至不知究竟是不是梦，不知何时入了梦境。

面前出现了一具无头的魂魄，身穿沥血的铠甲，正对着我，我仿佛看见了他那不存在的眼睛：“刘邦……刘邦……”

他没有头颅，这声音不知是从哪发出的，我不知道逃到哪，哪都哪能听到。

“将军勿害我，将军勿害我。”

我仍以为是韩信前来索命。

可乾坤扭转，我不知为何到了一处帐前。

帐内传来那个恐怖的声音：“无耻小人，既知有罪还不进帐请罪。”

我战栗地走进营帐，虽然点着灯但很是昏暗。

无头的将军坐在中央首席，身边也坐了一位在侧，看不清面容，只知道长长的胡须，是个老者。

两旁仍设有坐席，做的也都是甲不离身的武夫。

我觉察出这不是昨夜的韩信。

“不知将军何人，与我往日有仇？”

无头的身躯怒吼：“好你个刘邦，见此仍不知孤是谁，孤乃是被你无信害死的江东霸王。”

听到这，我顿时不怕了：“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项羽小儿”

我能想象项羽怒不可遏的样子，他一掌拍碎了桌子：“大胆，跪下”

我没有跪下。

他身边的老者站了起来，我也认了出来是范增：“羽儿，还对这厮有何话说，快快杀了为我等报前世之仇。”

“老匹夫，你空有智谋，生前却助纣为虐，你的羽儿弑君杀民，失去天下民心，没想到到了阴间你仍对他俯首帖耳，莫非你比他还糊涂？”

项羽激动地站了起来，踢了一脚断成两半的桌子，把我踢倒在地。

左边的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脸上刺着型印，是英布：“霸王，让我去把这昏君的砍下。”

项羽伸手拦下：“不急，这小人无论如何都逃不了孤的手心，孤要让他跪下，给我等一一认罪，再给他个痛快。”

“呸！”

我爬了起来。

“你们这些鼠辈败将也配让我大汉天子下跪，尤其是你项羽小儿，你瞧瞧你的样子，你的头颅早已被我砍下。”

对了没脑袋，自然也没眼睛，什么也看不了，逗得我哈哈大笑。

右边的龙且听不下去，站了起来拔出了剑砍我，被项羽拦住。

项羽一只手就提起我的衣襟，抓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是比韩信更仇恨我的手，声音比生前更加冷酷：“鸿门宴时你求孤饶你一命，屈膝媚言得还不够吗？”

“没错，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为活着给你磕了不少头，可你死了，老子凭什么再给你磕一个？”

项羽抓得更狠：“你给孤磕了认了错，我说不定还能再放过你。”

“认错？”

我放声大笑。

“要知道杀你的不是老子，是天下人，反老子已是土埋半截，由贱民当了帝王，你大可以拿了老子这条命，但你改不了你犯下的天怒人怨！”

我不会再给这大罪人不可一世的机会了，鸿门宴时我与子房、樊哙都在吹捧项羽，有一个大肆痛斥都活不出宴散，但我现在无所谓了，不像项羽活得不明白死得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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