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楚

砀东以后，我又带着新组建好的九千兵卒拿下了下邑，可挥师准备一举夺回丰邑时，却碰了钉子。

“他奶奶的，丰邑这群混账玩意儿，亏我平日如何善待他们，他们居然帮着雍齿对付我。”

我说着气话，但对这群忘恩负义的街坊们真没有什么办法，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我下死命令攻城，樊哙、周勃他们也不敢拿一块泥地里踩出来的乡里开刀。他们不去拼命，那些刚接收的秦军俘虏也不会主动当冤大头。

子房也一时拿不出主意：“沛公现在雍齿的援军已经到了，再僵持下去对我军不利，不如撤回留县，与景驹商议再作决断。”

虽不甘心，但只能如此，结果走到半道就听说项梁已经把景驹这个自立的楚王给废了，真应了子房的前言，也就是此刻我的命运慢慢转向了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未来，但当时我无疑只觉得天要灭我。

“回不去了，还能去哪呢，丰沛、留县两条活路都被别人占了。”

我自问却不能自答，也等着身边人给我一个痛快回答，但他们谁也不是等着别人指点迷津。

子房却仿佛听到了好消息一般：“被别人占了的活路未必不是活路。”

这是无疑在正面答复我，我才察觉过来，刚刚竟然忘了子房：“子房这未必不是活路是指什么”

子房望着前面的路：“活路，死路，并非只在于道路本身，还需要看行人如何奔走；即便被人霸占，只要不与人为敌，路照样走得通，关键看沛公你是否愿意走”

“什么路”

子房指着：“去留县。”

“去留县？”

我和樊哙他们都很诧异这个决定，只有萧何立刻理解了子房想法：“子房先生莫不是让我们去投靠项梁？”

子房微微点头：“对，现在只有求项梁收留我们，才会改变此时的逆境。”

萧何不敢苟同，我静静地不说话，看着他俩互相辩驳：“我等先前还是景驹的手下，景驹被项梁杀了，先不说借机傍附有损臣节，项梁难道会收留我们这些敌人吗”

子房显然想到了萧何会有此一问：“景驹项梁之间的残杀，我们是事后知晓，既无愚忠，也无失节，现在我们只是局外人，况且沛公手下仍有数千甲兵，项梁不会视若无睹。”

萧何还想争论什么：“可是……”

子房马上打断了他：“我清楚各位的顾虑，但如果真能说服项梁出手相助，就能翦除雍齿的外援后盾。”

我听到能除掉雍齿就再也坐不住了：“真能除掉雍齿？”

子房十分确定：“雍齿所倚仗的是魏王咎的势力，丰邑是曾经魏国先王的流离栖息之所，公子咎想复魏对丰邑势在必得，如果我们倒向项梁，魏王咎必然会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出手。”

“为何？”

子房说明：“先前魏王咎被秦军大败，是项梁助其收复失地，项梁对魏王咎有大恩，若能请项梁修书一封，魏王咎绝不敢轻易怠慢。”

萧何仍没有把握：“可项梁真能慷慨相助吗，我们不是魏王咎，也不是什么六国后裔？”

子房说出了另一份原因：“诚然，知易行难，良在此搬弄的只不过是下注的筹码，输赢仍在气数，但我们若不另投新主，军心不稳，那些刚归顺的将士——”

子房没有顺着话说下去，但他又补充一句我们马上明白他担忧的是什么：“迟则生变。”

是啊，迟则生变，那些刚归顺秦军俘虏可不会一直跟我这个败军之将，必须决断。

“就按子房说的，去找项梁，我们不仅要他给魏王咎修书，还让他借我们兵去收拾雍齿这个狗东西。”

到了留县，没见到项梁，接待我们的是都尉陈平。

陈平答应帮我们引荐给项梁：“项梁公已屯兵薛县，正欲与秦军开战，望诸位能多助项梁公凯旋。”

见了项梁本人，陈平话中有话。

多助项梁公凯旋，轮得到我们这些外人吗，是暗示我们不要给项梁添乱，大战在即，我们就不该来。

项梁虽然答应借兵，但也很犹豫：“沛公前来率兵相投，是楚国的幸事，楚人若都能像沛公这般晓大义、报王恩，也不会有前日景驹之鉴。”

刚开始的话说的挺激昂，但谈到关键出兵上却拉扯起来：“沛公以麾下所部求梁的一文书信，实乃高抬梁也，梁必诚言相劝魏王止兵，但丰沛乃魏梁旧邑，今已降魏，即便梁谴史致信，为王者也不会有损君威，轻易退地给友邦。”

我听得想站起来发问，但马上被身后的子房拽住衣服拦下。

项梁接着说：“至于借兵，倒也无妨，只是我军已埋锅造饭，准备抗击秦军，沛公所求的我部一万楚军，只恐难以齐全”

“那项梁公能出多少贵军”

项梁没有开口，使了个眼色，坐在他右边的侄子项羽站了起来：“五千。”

项羽没有给我们讨价还价的机会：“这是我们现在所有能抽调动用的兵力。”

我只好照单全收：“也罢，江东子弟个个以一敌十，骁勇善战。”

但一直默不作声的范增突然发话，马上给我泼了一盆凉水：“沛公大义，现如今除暴灭秦乃我楚人当世之大任，足下与雍齿实属私怨，此次无论成败，切记莫伤楚魏两国的情谊，让秦军有机可乘。”

莫伤两国的情谊，就是让我手下留情，范增是项梁的谋士，他说的正是项梁不好说的，他们不想得罪魏王咎，不让我下死手，至于借来那些楚军更不知能不能使唤得动。

既然只有五千援兵，那必须再找点猛将，我望向年轻的项羽，一眼就能看出项梁这个侄子绝非凡人：“我再恳请项梁公借帐下一人。”

项梁像是预料到了一样：“沛公借的是谁？”

“我所请正是——”

我要点项羽将了，子房突然借话插话：“我们所请的正是陈平陈都尉。”

帐内所有人，包括陈平在内都很惊讶子房说出的名字：“子房先生说笑了，项梁公帐下人才济济，范增范老先生智计过人，羽将军勇冠三军，平手无缚鸡之力，怎能替沛公夺城掠地。”

子房不以为然：“陈都尉过谦了，我与陈都尉故交魏无忌亦有一面之缘，他盛赞先生大才不亚于良，有陈都尉如能相助，必定一鸣惊人。”

陈平还是不解：“平不敢——”

这时范增成了第一个察觉了子房所想：“子房先生莫不是想让陈都尉当此次项梁公的信使。”

子房肯定得很干脆，掩饰住了谋略被看穿的错愕：“正是，良听闻陈都尉曾是魏王的辅臣，魏王必然记陈都尉君臣之谊。”

项梁答应了子房的请求，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我虽然不明白但一直相信子房的眼光，回到自己的营地，终于发问：“子房你到底有什么打算，陈平与魏王咎真有那么好关系？”

子房摇头：“此二人不仅不关系密切，而且结怨许久。陈平先前效命于魏时，魏王咎听信谗言，疑陈平受贿，要索拿于他，陈平这才弃魏投楚。”

我更是迷惑：“那你为何还要陈平当信使？”

子房解释：“陈平现已是楚都尉，他去作楚使赴魏，魏王咎纵有不悦也不敢加害于他，倘若利用二人矛盾，让陈平大造楚军进取丰沛的声势，魏王咎必信以为真。况听闻此人重利，若沛公肯出重金拉拢，他必为所用；反观项羽与众楚将，皆年轻气盛，目中无人，项梁不愿开罪于魏，他们也不会真心帮我等攻城。”

我简直不相信子房的脑子，怎么会这么快想出这妙计。

但子房和我都看错了一个人——陈平。

陈平愿意帮我们吓唬魏王咎，但当我们把金银珠宝送给陈平时都被拒绝了：“两位未必太看轻我陈平了，士为知己者死，平身逢乱世不求苟且，愿寻一明主，了平生之夙愿。魏王咎不明是非，轻信他人污蔑枉我受贿，此等庸主不配平辅佐。今沛公托我大事，是平之伯乐也。况我此去诓魏，也能出我昔日被诬之恶气，两位若还拿我当朋友，这些金银便不要再提。”

我和子房都不免羞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之后陈平作为楚使去了魏国，魏王咎信了他的虚张声势，撤去了雍齿身边的魏军，而我带领从项梁那借来的五千楚军收复了丰沛，我们这些沛县的哥几个也正式加入了项梁的楚军。

除了子房，他作为韩国贵族，必须去寻找韩王后人复韩。

临走前他嘱咐我：“沛公可知丰邑百姓为何听命于雍齿叛您？”

“不知。”

子房的话却让我很生气，这是我唯一恼火他的谏言：“那是丰邑百姓不满沛公昔日作为？”

“我作为怎么了，我当了沛公后对百姓够好的了。”

子房真诚地劝道：“那是因为你那当了沛公，作为沛公去爱护同乡，但同乡仍没有忘掉平日里贪财好色的泗水亭长。”

子房又说：“沛公我知您是亘古难遇的英主，你虽不拘泥于礼数但绝非恶人。但上位者一言一行皆被世人看在眼里，不会所有人都能像萧何、曹参这般知你，沛公你已寄居人下，更须谨言慎行，否则树敌于外，恐遭毒手啊！”

子房的话另我无地自容，我全都听进去了，以后在楚营里的日子里我都小心翼翼。

而对于子房的离去，最高兴的莫过于范增，当知道我们赶跑雍齿后，他曾对项梁说：“刘邦先后委身景驹、项梁公，屈常人所不能屈；又对先前助雍齿篡位的丰沛百姓却无一报复，忍常人所不能忍，其志不在小也，不可轻视啊！”

子房走后，他又大叹一口气：“刘邦虽不同陈胜吴广，有勾践卧薪尝胆之风，但无胸中韬略，今张良出走更断其羽翼，当是麒麟也难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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