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汇聚起来的决心

从巴宜之城往西南四十里，山势渐增，流水充沛，深林茂密足以完全遮挡石穹天光。再深入山林一路向上的走势五六十里，迈过“林凉山口”，眼前景象便又突然阔开。

山腹之中，这片广袤的洞中之洞竟又蕴含一整片森林，闪烁着荧蓝色光芒的火虫在薄雾笼罩的湖面上飘飞。再往里不远处的湿润草地上，影影绰绰中，有无数帐篷点缀林间，人们或敲敲打打，或奔走繁忙，热火朝天，好不热闹。凌川的村镇——西北至巴加村，南往坝水镇，有将近小一半的人口会聚到了这里。

如果时至今日，凌川还有什么面对海盗入侵，能称得上“反抗组织”的，它就在这里。

“……就是这样，倒进去，诶，好。”

“你要把它们轻轻摇匀，不是搅匀……”

“……如此，别看这里面的主要成分只有糖，和少量的硝，这一小管混合物爆炸产生的破坏力，至少是你们常用的开山炸药的四倍。”

在那间由石块简单搭砌成形的小屋当中，尽管材料贫乏、设施简陋，何泰君正在不遗余力地教会人们他的“毕生所学”。

“红澜！能麻烦你把这个也拿去晾一下吗？”

“哎！放着我来！”

在少许巴宜之城来的人们聚居的帐篷外，穆红澜抱着整筐衣物毯子，和别的一群姑娘们一起往河边走去。看起来，从始终被家里人照顾、被保护得好好的，到反过来照顾家里人，手上有了事情做，她的眼睛里看起来总算不再那样迷茫。

“……像这样，再启动一次，好了！”

一阵轰鸣声从周得仙医生的帐篷后头传来，灯光与此同时再次亮起——龙月，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些不自然，但动作已经非常连贯。她将一台从海盗的战斗机上拆下的发电机装在了这临时“医馆”边上，让医生有充足的光源和能源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下一个！”

周得仙擦着手走出来招呼道。门前的队伍稍微缩短了一些，可仍有不少的人倚靠在医馆外的凉棚下面，眼神与表情都有些木然。从他们眼中，波波从远处一路跑进营地，飞快的动作，才为这个充满了诸多不确定的小世界带来了些许鲜活活力。

两天以前，波波是为了尽快将太空海盗匪首之一的“虎腕头领”死亡的消息，带到远离凌川数据网络的边缘区域，才匆忙赶来这个地方的。本来也应该在今天一早就动身返回巴宜之城，网络的突然恢复让他改变了计划，随后接到的非同小可的消息，更让他在林地与营地间一路飞奔，去往整个“反抗组织”所在的中心。

在那顶圆形大帐篷当中，来自各个村镇的代表人和领袖们对着桌上地图，进行着紧张而话题与词汇量都很丰富的“友好讨论”。他们中有很多是农人，是猎手，是有在造房子，或经商方面有天赋的人，但却没有谁敢断言自己有领兵打仗的才能。也就是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些村子与有些村子已经许久没有再来往，还有的，则是那种平常见了面就会互相骂战、大打出手的类型，而今，却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能一块话事了——要是算在平常，这几乎能算是一个可喜的大进步。但在伍哩看来，他们的进展和所能达成的共识，还是太慢，太慢！

但这又能怪得了他们吗？

面对海盗的突然出现，大肆掠夺与侵占，反抗的意愿在几乎每个背井离乡的人心中滋长蔓延……可那些，甚至连一点像样抵抗都没来得及做出，就在他们所反对的侵略者的炮火下灰飞烟灭的悲剧还是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就算勇猛，就算团结，硬拼的结果，仍然无外乎死路一条。没有人愿意再拿自家乡亲们的性命冒更多险……

“伍哈爸爸！”

守卫没能拦住这个身高太矮又跑得飞快的孩子，让他挥舞着神算仪，冲进帐篷里头没头没脑地一阵大喊乱窜。

“伍哈爸爸！”

其他几名来自巴加村的代表也抬起头来。伍哩挥手让守卫们退下，上前蹲在波波面前，搭住他的肩：“怎么了，小家伙？慢慢说。”

“数据网络恢复了！”

此话一出，代表们或惊诧，或质疑。

“是不是海盗们要离开了？”

“才怪！不把这里吃干抹净了，那些强盗豺狼是不会走的！”

“会不会是一个圈套？他们想查明我们的位置，连我们也一网打尽？”

“孩子啊，快把你手上的神算仪关掉！”

一些可怕的传闻在代表们脑海中扩散：原本，还有不少联合起来的村民聚集在了北方，想在“北山营”一带进行抵抗。由于试图通过凌川数据网获知外面的情况，或彼此之间相互联系，他们被与海盗们同流合污的“仙班”新首席宫启昭查获，继而遭到剿灭。

“不，不是那样的！”

波波不再辩解，把神算仪高高举过头顶。

“是从鹿森静野姐姐那里发来的消息，是伍哈哥，还有小青姐……他们，他们一路反抗一路逃亡，他们被抓了！”

“……是他们！”

不同于伍哩陷入一阵震惊和几乎窒息，代表们在他身后窃窃私语。

“我听说了，海盗们的第一艘飞船，就是他们给打下来的。”

“他们用枪用弓箭，好像已经剿灭了几十个海盗了呢——就连穿着盔甲的那些‘铁人’也不在话下啊……”

“也是他们，设计淹死了那个可恶的‘虎腕头领’吧？”

“……伍哈哥，小青姐，他们……”

波波试图在所有那些人声嘈杂当中继续说下去，可是他又有点不敢看伍哩大叔的眼睛。

“……伍哩大叔你一定要快点去救救伍哈哥啊！他，跟小青姐……海盗王格雷瓦已经放出了话，明天午时过后，他们就要把伍哈哥和小青姐沉进河里，活活淹死了！”

“啊？这群混账的狗娘养的！”

“这是海盗头子，想给他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报仇啊！”

“……”

然而不同于村代表们义愤填膺议论纷纷，伍哩眼眶通红，身体颤抖，紧盯着神算仪屏幕上看起来一路艰险饱受折磨的儿子，不由分说，就快步朝着帐外走去。

“不怕死的都跟我来，我要去找那老不死的格雷瓦拼了！！”

“伍哩老弟！”

很多代表们追了出去。

“伍哩老弟呀，你不要鲁莽……”

“是啊是啊，这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个仙人板板！”再回头，伍哩通红的眼中已布满无奈愤怒的泪水，“再狗日的从长计议下去，我的儿子就要给海盗丢到河里头喂鱼了！！”

“还有我们的女儿！”

另一个声音从人群当中传来——是小青的父母。小青母身穿猎装手持弓箭，模样同她的女儿几乎无异，只是更加稳重、更加带着一种，母亲试图保护孩子而带来的威严。

“伍哩老哥，你说怎么做，我们听你的！”

被一股子复仇的怒火与豪情感召，越来越多被压抑太久了的人们走上前来，簇拥在伍哩身旁。伍哩紧抿的嘴唇翕动，感谢所有人的话却说不出口——他多想要现在就领着所有这些乡亲们冲入巴宜之城，救出伍哈和小青啊，但是……

“……你们可以去，但要想去了不死，就只有一个办法！”

“谁？！”

所有人的目光，又被从营外走来的三个身影吸住。他们仿若从薄雾笼罩的湖中走出来，为首那个年轻女子身材不高，生得怪异的粉发蓝眼；在她身后，一男一女两名肤色黝黑的人仿佛是从域外的沿海部落而来……

“提儿姐……”

波波钻出人群，看清来者之后，脸上表情瞬间惊喜起来。他跑了过去。

“提儿姐！！”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陌生与冷漠的目光，波波停了下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而，人群之中其他见过提儿的人：穆红澜、何泰君、龙月、周医生那些人，也在犹豫不决。

“……”

沉默的气氛当中，粉发女子张口闭眼，一阵缓缓而起的唱腔便悠远地飘满这一整片地下之下的森林。仿佛水不再流，草木也不再摇动，人们忘记了呼吸，只能感受到心灵的平静。末了，“提儿”再睁眼，人群中一些年纪较长的人家便吃惊不已地向前欠身，几乎就要跪拜。

“……这个声音，这个歌声，就是凌美女神的歌啊！”

“我，就是凌美。”

此话一出，人们当即哗然。有人大声喊出赞美之词，请求“凌川的守护神”庇佑，几乎盖住了那些仍然不信的人，要她“证明一下自己”的说法。

“啪！”

凌美也不多言，随手一指，眼神当中蓝光闪烁——半个营地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随之又是一下，波波手中的神算仪停止了工作。

“啊，我的神算仪……！”

凌美不以为意，又看向临时医馆那儿的发电机——也一并关掉了它。

片刻过后，所有这些机器又恢复了运转，人们的沉默却还在继续。这一次，他们像是在等待听凌美接下来要怎么说。

“你们面对海盗不堪一击，只因他们坐拥坚船利炮，有飞机，有载具，有动力装甲。而我，能够唤醒沉眠在凌川深处的先灵之怒，让他们借以行压迫之事的所有工具全都变成一堆废铜烂铁，让这些入侵者只能直面你们的复仇！”

“您真的能领导我们，战胜凌川的敌人，让我们取得胜利吗？”

“我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提儿’。”面对村民的询问，凌美并没有再隐瞒什么，而是接着说道，“她沉睡了四百年，在那之前，也曾服侍于我的左右。在‘星门关闭’，凌川与星空斩断了联系之时，她同样遭到来自‘智能化战术执法队’长官的背叛，她的战友姐妹尽遭屠戮。而今她苏醒，孑然一身，职责和誓言皆已不再，但她仍然深知正义的深意，她非你们中的一员，却仍然知晓抗击侵略，为无辜和无助的人们而战！就是承蒙这种意识感召，我才能再次行走于你们之间。我不领导你们，但我能够助你们取得最后的胜利！”

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绝大多数人抓住了久违的新希望，并且对凌美已经深信不疑。在一旁，巴辛廖与贺菖蒲上前，将小青的弓箭交予她的父母。

“……临走前，她对我们说，你们会明白的……”

这“部落王子”随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小青母手捧女儿留下的东西，即便刚才再怎么地故作坚强，现在也早已经是泣不成声。

“我们会即刻出发，救伍哈，救小青，拿下巴宜之城！”

伍哩走到凌美面前，右手贴在胸前，毕恭毕敬地朝她鞠了一躬。

“感谢您拯救我们。”

“这话，等胜利以后再说。”

凌美话音无多感情色彩地说：“在拿下巴宜之城之后，我要再得到一批人，他们得跟我来，而且还需要冒很大的生命危险。”

“做什么？”

伍哩坚定地说道：“如果您能助我救出儿子，我能跟随您到苍穹的尽头。”

“不必去得那么远。”凌美凝视这名大叔的眼睛，似乎就此接受了他的效忠，“夺得全胜的最后一步，当然是拿下‘不死身’格雷瓦的海盗主舰咯。”

最初的异样，源自一直守在房门口，那两名态度粗暴的黑衣男被海盗突然叫走。时间继续过去，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又几个时辰之后，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他们在门口轻声紧张地讨论着什么。

“于璐师姐？”

屋中，于璐和陈百夫对视一眼，陈百夫便走过去开门——几个日子以来，始终仍生活在“不死身”格雷瓦的阴影下，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枪决，或者其它死法……如果现在要来真的了，他们大可不必再玩任何花招。

“怎么是你们？”

来人，却是去年新晋的两位初级“仙人”姑娘：小翠和小白。别看她们此刻地位不高，要想掩人耳目地把季子获的身体偷偷带出凌霄仙宫，当时可也少不了她们的相助。

“你们听说了吗……”

“嗐，他们怎么可能听说啊？”

小翠一把推开小白，就向她们的师姐报告说：“伍哈与小青被捕了，但宫启昭被格雷瓦卸磨杀驴了——他垮台了，已经完蛋了，他自己被海盗王杀死了，他的人，也在被海盗一点一点清洗掉！趁接管这里的海盗还没有来，我们带您离开这里！”

“去哪……你们说伍哈和小青……他们会……”

两位姑娘神色有难，对视一眼又赶快说：“现在外面都在传，格雷瓦明天就要把他们两个也都处死掉。可是，从外面收到消息，外面的村里人已经活跃起来，他们会赶来劫法场，救出他们的！从‘沿秀小筑’和巴宜墓园也不停发来通讯，要我们配合……”

“我们不离开——这就带我们去‘大调谐堂’，快！”

所有仍然在岗位上的“仙人”们，都为于璐和陈百夫的归来而注目。虽然走起路来仍然显得软弱无力，身为“总管”的气质却已经回到了她的身上。

“我们需要做什么？”

“我们正在接收大量的信道数据，还有关口密钥——我们正在对它们进行解密。”有人向她报告，“这看起来，像是要策划一场针对全巴宜之城，全凌川的网络攻击。”

“具体是要干什么？”

“没有说，带宽有限，又怕被监听……”

“可如果主舰的屏蔽场还在起作用，就干不成这种事……”

“屏蔽场已经消失了。”

小白赶紧在一旁补充道：“今天一早，我们得知海盗的主舰已经离开了凌川上空，向着旧城市遗迹去了。”

“‘旧城市遗迹’……”

于璐拉来地图，这个动作却仿佛就要耗尽她的全部力气。陈百夫扶着她坐下，两人一同在屏幕前估算着两块地方之间的距离。

“不管这场行动是什么又怎么做，在敌人意识到事情不对，调主舰回来重开屏蔽场前，我们有二刻时间——最多半个时辰。”

“在这段时间之内，一定要守好整个道口，确保信道畅通。”

“对。”

于璐手扶下巴，眼镜镜片反射着神算仪屏幕的光。

伍哈，还有小青，能不能获救，也要在此一举了。至于于璐自己，她的战场，将会是在这里。她一定会为外面的人争取到这点时间的。

至于接下来……

许多天来的第一次，或者说，几乎是十六年生命中的第二次，她在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就在我们里里外外，一起闹个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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