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巴加村的新英雄

在惊心动魄之后是虎头蛇尾。伍哈有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降临广场”的了，他甚至有些不记得自己怎么就走到了巴宜之城向南的城门旁。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是为了不被于璐师姐、被穆红澜，被他在这城里所知的任何一个人认出来。

“哟，瞧瞧这是谁来了？巴加村的伍哈，差一点位列仙班的新红人！”

城门口，小米——巴宜之城的资深乞丐扮演者，在那里高唱他蹩脚的恭维。

“如果我还没有饿得头昏眼花，那我应该没记错，这位伍哈‘小少爷’，就是二十年来第一个从什么都不是直接升上‘中位调谐师’，又空手白拿六千元宝点数的天才啊！要我说伍哈小少爷，这种大喜日子是不是应该慷慨，是不是应该施舍？拿出几个元宝点数，润一润我这可怜人的嗓子吧。”

“……”

可伍哈明显无心配合这种“娱乐”，他的神情让小米知趣地不再开口，只是摆出那一张夸张的失落脸，反倒逗得一些路人哈哈大笑，博得了几个赏钱。没多少人注意到，伍哈加快脚步，默默地消失在了进出城门的人潮中。

从巴宜之城南门出来四里地，大道转向，而有一条小径直通渐渐茂盛起来的密林深处。伍哈走得驾轻就熟，拨开沿途那许多高草林叶，摇摇欲坠的栅门矮墙映入眼帘，其后茂密的石碑鳞次栉比，在朦胧天光的照耀下显得多少有些不祥。气候凉爽，四野无风，但石碑之间那些荒草却不断摇摆“悉索”作声。只有在心平静气下来，再驻足仔细观察的时候，你才能发现狐狸——那些栖息在草丛之间，轻声嘀咕，又奔来跑去的精灵般身影。不同于它们远在地球的祖先，凌川的狐狸们经过过改造，智力和寿命都有提升（或许更重要的改进是不会再随地大小便），仿佛与人类相比，它们也就差不会开口说话了。

“这么说，有客人来？”

仿佛是在回应狐狸们的语言，那是个有气无力，极端无精打采的陌生女声。

伍哈一转头，就见在更多白的、红的、棕黄的细小身影簇拥之下，那名头发蓬乱、身材矮小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她穿着一身经过很多改短后仍不合身的“仙班”道袍，但骨瘦伶仃的腿脚，没有穿着女性“仙人”惯常的长筒过膝布靴，而是光脚踩着一双草鞋。

她用脏兮兮的（有地方挂着树叶）刘海下面露出的一只眼睛盯紧伍哈，举起手中拂尘，就不由分说刮了伍哈鼻子两下。

“拂尘扫扫，除您烦恼。”

伍哈不觉得自己的烦恼有丝毫减少。他倒是有点想打喷嚏，不过忍住了。

“石龟爷爷人呢？叫叫他吧。”

“很久。想必很久没来过了，心不诚，怎敢轻率拜会先祖之灵？”

小女孩皱起眉头自言自语，伍哈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说自己，不自觉竟有些乐了。

“我来得是不太多，但还请他出来，我想和爷……我想拜见一下伍品，我爷爷。”

“唉，跟我来。”

一些狐狸跟在了伍哈的脚步后头，时不时地嗅闻一番，似乎还想啃一啃他的脚后跟。

“去去去，离开他，他看起来不像带了吃的。”

这么说着，陌生小女孩带着伍哈，绕过了一大片石碑组成的迷宫，来到了一座模样酷似石冢的巨大建筑跟前。

不错，这里，就是巴宜之城乃至整个凌川的“墓园”之所在了。按照凌川的习俗，每当家里有人离世，亲属就会将逝者生前留下的一切消息记录带来此地，传入墓园建筑之中。从那儿，离去的人们将会开始一段“新旅程”，而家属们时而能在墓园管理者“调谐之道”的引导下再次见到他们栩栩如生的面貌，甚至与他们对话，聆听智慧与热爱之言。

“石龟爷爷退休了，我是他的徒弟……女徒弟……徒妹……弟……妹子……？算了吧，随你怎么叫，你大概也不会在乎的。”

“呃，小妹妹，你不妨告诉我你的名字就好。”

“蔽姓鹿森，‘鹿森静野’，我叫。”

“谢谢，这我记住了。”

“……”

鹿森静野盯了伍哈好一阵儿，仿佛打定主意要弄清楚他的保证是真是假。不过很快，她就转身带领伍哈走进石冢，在一处墙壁上镶有无数显示屏的地方，娴熟点起一炷香，接着，阖上眼睛，两人口中一同念念有词。没多会儿，伍哈在烟雾缭绕中重新睁开双眼，爷爷和蔼可亲的面容在每一张显示屏上对着伍哈微笑，鹿森静野已消失无踪。

伍哈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爷爷，儿孙无能，未能成功‘位列仙班’，追随您脚步，寻找您行踪，得，得靠别的办法去做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伍哈鼻子有些发酸。他等待片刻，接着，屏幕中的爷爷开口了。

“伍哈，如果你征求我的忠告，那么认真听好：不论触摸繁星，还是脚踏实地，挫折都在所难免。因为经验，因为知识，因为财富和门庭的差别，我也曾被限制，不能一步登天。但我们最大的赢面不在于那些，而在于从任何的不利，再大的挫折中，都能看到自己经历的成长。而新的机遇，就蕴含在成长所带来的进步当中。”

“谢谢你，爷爷。”

伍哈衷心地如此说着。他并非不了解巴宜墓园的运行方式：逝者家人带来的信息碎片，往往过于细碎，过于表面，由这些重新拼凑起来的亲人往深里说，很难将他们定义为“原来的那个人”。逢到与亡人的对话无法进行下去的时候，石冢自带的操作系统就会配合管理员的控制，将某些似是而非的漂亮话插入到接下来的言语当中。难免显得有些过于投机取巧，但如若有着这么一张爷爷的脸，以及他的微笑，如此“智慧之言”，也多少变得好接受了。

“伍哈！”

“伍哈！你一定在里面的对吧？”

“？”

伍哈不太清楚自己究竟从这番对话中获得了多少安慰，他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来此的时间比自己还要少上许多。来人也并非是他的父母——一个矮小敏捷，一个细瘦矫健，波波身后紧跟着小青，两人就来到伍哈的面前。

“怎么样，我就说他在这里吧？”

“哦哟，算你更懂伍哈哥咯，看把你给能的……”

波波嘟嘴说着，被小青狠狠敲了敲头。后者双手叉腰转过身来，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

“我说你，不是早就说好比赛一结束，不管结果怎么样都直接回村的吗？伯父伯母可是早就张罗着为你在全村开办庆祝宴会了诶。结果现在，还要我们两个出马，来找你回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想啥啊，被你逮到了呗……”

伍哈干巴巴地说着，任由自己被青梅竹马肆意揉捏脸颊，最后肩头又挨了她一拳。一个猎人与一个木匠的女儿就是这样容易，惹人心跳加快。

“回去路上小心哦。”

三人在墓园门口一齐回身向新任管理员道别，鹿森静野的声音不算小，却仍然还是那么缺乏起伏的情感。

“……常过来看看，那么多的人早已入住了这里，几十年后还能留存的却少之又少。”

“……这就是伍哈，我伍哩的娃子，‘中位调谐师’，整个巴加村里，哪一个家还出过个中位调谐师，还是跳过下位调谐师，直接升的中位……中位调谐师……”

“哎哎哎，够了啊，这问题您问乡亲们十遍啦！”

“总之，总之，我的意思是，咱有了这样一个好娃子，还要什么‘仙人’做甚啊……”

“个醉鬼。起来，起来，回屋洗盘子去！”

伍哈母对着伍哩一阵笑骂，同时眼神示意伍哈等人不用再帮厨了，年轻人应该趁这时候溜出去，找点宴会以外属于自己的乐子。

于是乎，在为伍哈“庆功”的宴会从下午进行到晚上，约莫整整两个时辰之后，伍哈、小青跟波波总算逮到机会从家里后门而出，绕过张灯结彩的农舍院落，朝村外的“仙桃峰”一路小跑而去。小青看着伍哈偷偷藏到怀中的那个酒葫芦，皱起眉头。

“别告诉我你想今晚开荤啊？当初说好的，不到二十，滴酒不沾。”

“瞧你说的，我记性有那么差么？这酒带出来，是拿去给笑佛爷爷的——好歹，我现在也是个‘中位调谐师’了不是，不答谢一下人家的教诲，也不像话啊。”

“哦~”

绿眼睛的少女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那你也别一整个葫芦全都给他。他早就超过那个量了。”

“他还没那么醉，只是有些疯……”

“不是，你怎么还越说越严重了。”

“疯”未见得，“蜂”却已至。在巴加村与仙桃峰之间，平缓谷地之内，横亘着一大片赏心悦目，有如多彩织毯般的花海。争奇斗艳的群芳使人不忍落脚，而在这有如黄昏般微光笼罩的时刻，你还要花更多一些工夫，才能从几欲迷人眼的乱花丛中分辨出那些四下纷飞、金光闪闪的小珠宝。

全凌川殖民地没有哪怕一只活的蜜蜂，这些身形大小不如拇指的机械蜂，便是确保村中很多作物能够授粉的关键所在。里威笑佛，这名从伍哈开始记事起，便教授着他调谐之道的老爷爷，则是巴加村所有金属蜂群的主人。

随着年事渐长，里威笑佛已经越来越淡出人们的视野了。他古怪的习惯，与奇特的交际方法更拒好奇者于千里之外——这不，仙桃峰脚下，一处小溪流淌之地，篱笆框起的一小片地里盖起简陋房舍，与屋后那数排颤抖不已、大如酱缸的铁蜂巢形成鲜明对比。成群的机械蜜蜂进进出出一点也不闲着，带有自动催化功能的蜂巢下部，无数根透明导管将琥珀色的琼浆导入地下缸，让这套仿生科技带来的神奇酿造物在暗中完全成熟。

波波看得就差口水流下三千尺，于是被小青很不客气地又拍了一下后脑勺。

“得人家同意了才行，明白吗？不然一滴蜂蜜都不许碰！”

“那他人在哪呢？”

似乎就是为了回答波波这个问题，在篱笆与山林交界处，笑佛老爷爷倚着树干坐在树荫下，斗笠遮住了脸，被树叶落花几乎快要隐没身形。伍哈从身上摘下酒葫芦，走到近前，却又停住，不太想打扰老人家的休息。

“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波波突然大声聒噪，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证明了自己有副大嗓门。里威笑佛顿时一蹦三尺高。这是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身宽体胖、眼神矍铄，似乎因为美梦被打搅而要发起火来，但一看来人是这三个孩子，就在胡子底下露出笑模样。

“噢，是你们啊。”

“宴会早结束了，左等右等您就是不来赏脸，只好带酒过来孝敬您了……哎哟！”

里威笑佛从伍哈手里一下夺过葫芦，拧开盖子长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貌似已经非常享受的样子：“哼，还算你有点良心。怎嘛，拉长这么张脸，我看你是没能‘位列仙班’噢？”

“就算这样，伍哈哥可升成了‘中位调谐师’噢！我可以找铁头、大脚他们炫耀……”

“没有。”

伍哈赶紧打断熊孩子那些没头没尾的找补。

“要不是笑佛爷爷从小栽培，别说参赛了，直到今天我还会是一个普通不起眼的……”

“行行行，那些客套话给我免了，也没见你再给我多带个烤鹅、烤乳猪什么的来啊。”

老爷爷说着闷了一口酒。

“那这次‘位列仙班’的人又是谁？”

“还能是谁，季子获，季大公子呗。”小青没好气地插话进来，“因为将上一任‘仙班’首席宫启昭捧上了位，季家在过去八十年时间里一直混得风生水起。但是，也因为二十年前宫启昭的一意孤行，冒着风险强行启动那个计划，让伍爷爷和其他很多太空人失踪，宫启昭不但被贬，也被流放。季家从那时候开始就逐渐不行了，但我看‘仙班’还需要它，要么就是，城主李蟠需要它……也不是……总之，这次‘位列仙班’竞赛根本就是交易。他们需要的不是季家，是看上了季家的大笔元宝点数……”

伍哈颇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小青原来也会关注这些东西？

“不然咧？伍哈你总是成天不是在调谐这个，就是在组装那个，还有去上仙班启蒙班，可你对鼻子底下的事情知之甚少。”小青站在里威笑佛身边，又叉起腰，甚是恨铁不成钢般瞪着伍哈，“根本没什么好不高兴的，这次竞赛，季子获的入选早就内定了，跟伍哈你能力怎么样，是不是犯了什么过错，没有一点关系！”

“可我……”

伍哈还从未觉得他盯着小青的眼睛，会觉得如此不知所措。

“可你……”

“整个巴加村又不是非得只有你一个懂那些操作！我不学一点这个，不知道怎么用桌上神算仪，不知道怎么千里看消息，又怎么能更多一点了解你嘛……”

“噫！”

波波做作地捏起鼻子，好像真的闻到了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里威笑佛抛给他一小袋子蜂蜜糖，让这熊孩子欢天喜地闭了嘴——“哎行了行了行了，你们小两口在我面前玩这个，齁不齁，腻不腻啊。总而言之呢，伍哈你这次表现不错，也没枉我十年对你教诲——总算是长大啦！我也算对得起伍品那老小子喽。也庆贺伍哈你小小子跳级成了‘中位调谐师’，我在这里给你倒酒一杯，算是早熟……”

“哎！不成不成！”小青连忙不停摆手，还一巴掌拍开伍哈伸过来的手，“早说好了的，伍哈不到二十岁，就不可以喝酒！”

里威笑佛“嘿”了一声，倒愈加显得乐不可支。

“耙耳朵，耙耳朵！”他随即很快干掉了葫芦里剩下的所有酒，把葫芦顺势一丢，“既然没得酒喝，那我给你们表演个节目吧！”

老爷爷就在这棵大树下，对着三个小观众——以及坐落薄田之间那尊凌美女神像，亮出手中节杖，步履矫健又稳重，跳起一段节拍感颇强的舞蹈。

“呜哇……”

伍哈和小青看得眼都直了，波波手里那一颗蜂蜜糖更是没拿紧，落到地上。越来越多的机械蜜蜂聚集在了里威笑佛身边，无疑让老爷爷感到愈发飘飘然。

“小蜜蜂也来看我的表演啊？哈哈，这么多可爱的小蜜蜂……唉哟，不好不好，小蜜蜂都开始叮我了，不好玩，不好玩啦！”故作被蜜蜂咬，里威笑佛捏起嗓音尖叫，又手舞足蹈，神态夸张，终于让伍哈与另外两个孩子一起放声大笑。

这时候，他终于真正地开心起来。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在太虚境里看到的巴宜之城，那些幻觉，只是新旧数据在存取过程中起了矛盾，产生的错误？”

“不错。嗝儿……你说咱们的‘仙班太虚境’里有地方闹鬼？嗝儿……那是，你太紧张了，结果，嗝儿……看错了吧……”

“可是毕竟，那些感觉在一瞬间，有些太真实了。”

“这也是为什么，嗝儿……我告诫过你，别沉溺于仙班太虚境，嗝儿……即使‘仙人’在里面呆久了，都会糊涂，会自大。嗝儿……这不，你在里面呆久了，也会和我一样醉。”

“真的就是这样吗？”

“我干嘛，嗝儿……骗你，嗝儿……”

“噢……”

波波觉得瞌睡，早早地回家休息去了。伍哈好容易给里威笑佛又整来一葫芦酒（在小青严厉的监督下自然又是一口都没喝到），见老爷爷醺中还如此斩钉截铁地回答自己，便也就不再多问。伍哈回到山顶的仙桃树旁，挨着小青并肩坐下。

“嗖——啪！”

子时刚至，在仙桃峰山顶遥望巴宜之城，万千烟火腾空而起，和张灯结彩的夜景呼应，壮丽而不可胜收。此时想来，他们是在庆祝吧？为季子获德不配位的“位列仙班”。压抑住心头仍然盘桓的些许不快，伍哈想要专注于欣赏远方，以及就在自己身边的美景。时间悄然流逝，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伍哈似乎听到了那轻声细语的呢喃。

“……其实，我还是有点开心。要是你真的成了‘仙人’，那不是就要离开村子，也从我的身边永远离开了吗……”

“……不论在村里，还是在城里，没人真的关心你输还是赢。但在这村子里，人们在乎的只有你是伍哈，你是大家之中的一分子……”

“……而在我心目中，无论你取得了什么，没能做到什么，你早就已经是我的英雄了。”

“……”

明明，从来都没有喝过酒的。

明明，不应该知道“醉”是种什么滋味的……

伍哈看着似乎已经睡着的小青，那张从小看到大，一直活力满溢的脸庞陷入沉静睡靥，不知怎么，就想把之前受的指摘、不平，混在心平气和的暖意和感激当中，从眼睛里头全都宣泄出来。他忙不迭地用袖子擦拭眼角，又将小青揽得更近，让她侧额贴住自己肩头。

又有一朵花火怦然绽放，这一次，仿佛触手可及。

是啊。

还有什么，需要更多追求的呢……

永恒的时间往往只需一刻便能诠释，伍哈只希望它能够永远停留在此时。

……幽暗的山谷间，流水飞奔，鼓淘拍崖，巨响冲天。

伍哈自比古时候的冒险家，自比勇往直前的爷爷，进行着属于他自己的长途跋涉。

手持“仙班”神算仪缓步前行，随身光源勉强照亮栈道前方的深深密林。水声间却又有树枝折断的异常声响，距离面前越发逼近。

突然……

勉强有一个人形的身影从古树的枝干间显露出来，浑身缠满杂草与枝条，看不清脸，唯有那三颗倒“品”字形排列的眼睛在头颅之上散发出诡异的微光，紧紧盯着，也说不清那是不怀好意，还是纯粹的好奇。但当它继续逼近，距离所剩不到十步的时候——逃跑，这似乎仍然是保全自己性命最稳妥的做法了！

离开峭壁，远离栈道，熟悉的林间出路却并没有出现。

高大、诡异、阴森，树木仿佛被注入了更多生命力，它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雾气在脚下越升越高，很快就要将自己整个淹没。

那些不是树，它们，是“人”……

伍哈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在所有那些身影中间，却并未对他暴起发难——它们伸出枯瘦如柴的根根手指，对着伍哈发出尖锐刺耳的嘲笑。

“……唔啊！”

伍哈从自己在家中的床上“平安”惊醒，发现窗外天色仍旧阴暗。楼下，传来的是父母熟睡的轻微鼾声。可就算这样，激烈的心跳一时半会却不能得到安抚。

转眼间，距离“未列仙班”的那天已经过去五日，心头有些东西，却始终还是放不下。

……偶然听到过于璐师姐和他人谈起，在那厌水河源头的“风云门山”，探测到清晰的能量反应信号，意味着凌川殖民地在数个世纪以前，建设的脚步曾经延伸到了那里。如果能发现一台重新启动的辅助发电机，或者哪怕找到一些封存的储能单元，都能够报答于璐师姐免费将神算仪借与自己的恩情了。可是谁知，那次冒险，却会以遭遇未知生物，神算仪也在逃跑过程中丢失的结局草草收场。

从那时残留下来的恐惧与不安，最终也会和勇气一样从脑海中慢慢褪色。到如今，它只在虚无缥缈的噩梦当中再次烦扰自己。

不过，就算“位列仙班”已经不再可能，伍哈不想在其中欠下任何人情。就算能够取回神算仪的机会微乎其微，“向于璐报恩”的念头也缩水成为了“给‘仙班’一个交代”，伍哈暗暗做下了决定：再次走进深山老林，去往凌川殖民地西北角的边境，寻找一个盖棺定论的答案，就算又遇到那个长相可怕的绿毛三眼怪物，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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