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前路漫漫》

岳明和向飞两个人就这样在火车站等候着。

两个人心情很是不好,是啊,刚刚熟悉了的大学校园,就离开了,刚刚熟悉了的大都市,又离开了,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和一个并没有过山盟海誓的异性青年,前途未卜,怎能会心情好呢?

岳明感觉有些尴尬,搭讪着说：“哎呀,火车怎么还不来啊?“

向飞也搭讪着：“也不知道咱们要去的那个城市怎么样？“

“听说是个新兴的小城市。”岳明第一次和女生一起乘坐火车，一起奔向远方，心里很是惴惴不安。

向飞却很是满足似的看着岳明，因为，毕竟岳明是自己的男同学，毕竟岳明比自己还小一岁，毕竟岳明也是单纯善良，所以，自己这个未来的伙伴，还是很让人放心的。向飞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讪着岳明，唯恐冷场：“这城市小吗？”

岳明说：“听说很小。我也没去过，就是从网上搜的。”

“肯定不如省会繁华。向飞还是念念不忘省会，念念不忘省会带给她的快乐。

“当然，咱们所在的省城有几百万人口，可咱们要去的那个城市顶多有二十万人口。”

其实,这样的话题,都是多余的,两个人都对那个城市有所了解了,只是重复着话题。

向飞愤愤不平的说：“唉！我们的老子都是农民，咱们自己又不会交际，只好到那座偏僻荒凉的小城镇了。”

岳明劝解道：“这样的事别钻牛犄角，不然，越想越生气。”

向飞想起那些留在这个大都市的同学：“都是一样的大学生,一样的人，他们凭什么就到大城市，大机关，凭什么？”

岳明说：“我觉得还是基层锻炼人。”

向飞也好像同意岳明的观点：“其实,我也想过,留在大城市找不到工作,还不如去小地方工作呢。”

岳明笑着说：“哎呀,英雄所见略同啊。”

向飞笑起来：“那,咱们又有共同点了?”

“是啊。”岳明说话自然了些，和异性在一起就是这样，熟悉了就会自然些。

向飞知道,共同点,就是两个人友好交往的契机,俗话说,人生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如果两个人都不喜欢对方,那,说的话,也就会越来越少,那,两个人还怎么交往下去?两个人既然都是同学,到了一个陌生地方,那,两个人就是对方唯一的依靠啊。

向飞说：“咱们的共同点可不少呢,比如,你和我,都喜欢负责任的人,还都选择到小地方去工作。”

火车徐徐进站了。

列车员走过来：“火车到了,请往后站,注意安全。”

岳明背起向飞的行李：“我帮你拿包。”

“哎呀,我现在才体会到,和男生在一起,真是省心省力啊。”向飞也越来越没话找话地赞美着这次远行，赞美着岳明，这样，两个人心情都会好些。

岳明说：“省力是肯定的,省心就不见得了吧?”

两个人找到恶座位,火车徐徐开动了。

向飞再次偏头头,向外看着,心想,火车开了,咱们马上要离开这个待了4年的大城市了。唉-----

岳明知道,女孩子都是多愁善感的,就故意岔开话题：“向飞,还是想想未来吧。你说,未来是什么样的?”

向飞扭回头：“未来?现在不是开始了吗?”

向飞担心那最最最重要的各种证件和介绍信是否丢失,找出来,又看了一遍,然后低声提醒岳明,说：“火车上小偷多,一定要多加小心。”

岳明点头说：“放心吧,有我呢。”

有了岳明这句话,向飞感到心里的确踏实多了,有的男生,就一个书呆子,在校园说话气壮如牛,可是,到了外面,却是胆小如鼠,看见小偷流氓的欺负女同学,也不敢两肋插刀,也不敢路见不平一身吼,向飞她们女生经常背后贬斥这样的男生是假男生,可是,看见那岳明的黑黝黝的脸颊和粗壮的胳膊,向飞就放心了,这个小伙子肯定不是假男生,是真男子汉的。自己虽然是三铁运动员，可是，和混小子打架，还是很恐惧，尤其害怕男人拿刀，毁了她那并不美的脸颊，那样，就是雪上加霜了。

向飞说：“唉,第一次参加工作,心里好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岳明说：“我也有点忐忑不安的。”

向飞拿出一本书,那是学校发的就业指导课程教材：“是啊?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像什么呢?像战场?”

“也许是吧,反正,咱们是大学同学,咱们得团结一致,互相帮助啊。”向飞再次向岳明投来征询的目光，她真的从此以后，成为岳明保护和体贴的女生。

岳明也说：“一定会的,你这大姐,一定要想的周到些啊。”

向飞点了点头：“肯定的。”

岳明忽然问：“你怎么会这么大岁数呢?”

向飞脸颊红了一下，尴尬地笑起来：“哎呀,女孩子就怕别人说岁数大,以后不许说我岁数大了,真后悔,告诉了你真实年龄。”

岳明说：“你肯定是复课生。”

向飞脸颊发热：“不许你鬼头鬼脑的刺探我的秘密了。记住,以后不许问女孩子多大岁数了,懂不懂?”

岳明开心的笑起来。

是啊,她是复课生,誰都可能知道,但是,她不愿意别人说他是复课生,心想,这岳明真是幼稚的可以,不但在火车上问她为什么这么大岁数,还说她是复课生,她心里有些不满,但是,看在岳明是小弟弟的面子上,看在岳明是自己未来的唯一的靠山的面子上,也看在岳明是自己这次旅程唯一的伴侣的面子上,她还是强装笑颜,和岳明开着玩笑。要知道,她不是一个幽默的人,而且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啊。不过,岳明肯定是个单纯的男孩,不然,他说话怎么口无遮拦呢?

她看周边的人,都在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故意合上眼睛,假装睡觉,不再跟岳明说话,免得岳明又说出她不喜欢听的话来,让别人瞎猜疑。

可是,岳明却一改羞涩,滔滔不绝起来：“向飞,你怎么没答应黏糊啊?”

向飞假装没听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女孩子的隐秘心思,特别是爱情这样的最最隐秘的事情,这应该吗?唉,岳明啊,你真是个孩子啊。你以为女孩子和你们男人一样,可以随便谈论爱情,随便说出自己的隐秘吗?

可是,岳明却说出一件令向飞非常吃惊的事,这不得不令向飞非常生气：“向飞,黏糊也在这列车上。”

向飞抬起头,惊骇的看着岳明：“怎么可能呢?”

岳明说：“是,在最后一截车厢,他跟我发誓了,别说丢掉工作,就是丢掉性命,也会跟你到天涯海角,一定要把你追到手。”

向飞感觉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软在火车上座位前的小桌上。唉,难道,这癞皮狗真的甩不掉了吗?他怎么向癞皮狗一样啊?“

向飞问：“岳明,你说,这是不是特别自私自利呢?”

岳明笑着说：“也许,他是真心爱你的。”

向飞说：“我发誓,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啊。他为什么这样啊?我为了躲避他,我----

向飞难过的哭起来。

岳明低声说：“向飞,你为什么这样啊?人家那不是爱你吗?”

向飞声音也变得特别低,几乎听不见了：“别说了,那么多人看着我们呢。”

岳明说：“他一会就来找你。”

向飞说：“我这里也没地方坐啊。”

向飞说完,四处看一眼,发现大家并没有盯着她看,就安心了,低声说：“唉,在学校丢人现眼还不够,难道,又在火车上丢人现眼吗?”

岳明哈哈大笑起来：“哎呀,好玩。”

向飞看着岳明：“你认为这是好玩?”

岳明说：“的确好玩。”

向飞不这么看,有的同学的确把爱情当作游戏,当作玩,玩完了,两个人就分手,谁也不埋怨誰,谁也不恨谁,两个人还像平时一样。可是,向飞可不这么看,她把爱情当作很神圣的事情呢,她选择好了爱人,才可能和他恋爱呢,她把所有的条件,都想好了,觉得两个人合适,年貌相当,思想和修养想当,学历想当,家庭背景,只允许男人家比女人家优裕,不允许,男人家比女人家还贫困,比如,岳明这样的,她就因为岳明家是农民,觉得两个人以后肯定是前途未卜的,不大可能成为夫妻的。当然,她现在,并不讨厌岳明这个人,这和她极其讨厌黏糊,形成巨大反差。

向飞觉得自己就像要上刑场似的别扭和痛苦,等待着黏糊的出现。她心想着,黏糊别再玩出什么新花样来,再弄一个写着向飞我爱你的广告,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来,让她难堪。到时候,她可是无处安身和躲藏了,在校园,她可以逃跑,现在,跑到哪里去啊?

火车飞速奔驰着。

岳明说：“哎呀,这小子到底来没来啊?”

向飞的心,咯噔一下,也许,这小子没有来?

向飞问：“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啊?”

岳明说：“就昨天晚上,你跑出去后,他跟我说的,说去买票,和咱们一起去那个小城。”

向飞说：“岳明,你认为这个人有精神疾病吗?”

岳明又笑起来：“怎么可能呢?”

向飞看黏糊还没出现,心想,也许,半路上,那黏糊又变卦了呢。那是个很自私自利的家伙啊,他肯定要考虑自己的前程的啊,他已经有了在家乡的工作,已经可以光宗耀祖了,他为什么冒险,丢掉那份工作,去陌生的城市,寻找一个前途未卜的未来呢?就为了她?

向飞心里清楚,自己貌不惊人,什么都很一般,自己在男同学心里的价值就是不疯疯癫癫的,不可能脚踩两只船,更不可能做出不贞洁的事情来,比起那些水性杨花的城市女孩来,她显得沉稳,矜持,又比自卑。

她自己这样评价自己。

她知道,黏糊发疯似的追求她,并不是真的多爱她,也不是因为她多超众,她想,那是黏糊觉得她和他相差不太多,他有可能追求得到,才采取那些措施和手段的,她知道,他不敢追求人家大都市的女孩的,他们这些农村出身的男生们,口口声声说人家大都市女孩,不勤俭,不贤惠,是水性杨花,其实,他们是不敢想,不敢做人家的丈夫的,他们知道,那都是痴心妄想,城市女孩,不可能嫁给他们这些城市里没有房住,没有人脉的农村人的。虽然,他们念书了,读完大学了,可是,在城市人眼里,他们还是农村人,还是外来人口。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在这个城市买下住房,不可能一辈子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的。

她觉得不顾别人的感受,拼命追别人,就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行为,也是一种自恋。比如,她那时候要追求人家硕士生,还不完全是为了她自己?她考虑过人家硕士生的感受吗?她还不就是为了,自己要有一个大都市的丈夫?一个四平八稳的家?她想过什么爱情吗?其实,那不是爱情啊。这个黏糊,拼命追求她,想过她的感受吗?想过,如果她嫁给了他,她会是什么心情吗?这就像当年,她想追求人家硕士生一样,追求者,只想自己得到,根本没有想过,人家让她或者让他得到后,人家会是什么心情和感受。那心情和感受,肯定是不愉快的啊,因为,人家根本就不爱你这个追求者吗,为什么要强迫人家答应你呢?

唉,自己亏得没有继续追求硕士生下去,自己就是个在爱情上浅尝辄止,蜻蜓点水的人,自己不可能爱得海枯石烂,爱的天荒地老的,因为,自己还没有遇到那样的爱情和爱人,那都是戏剧,影视剧和小说里面的爱情,现实中,她还没有看见过。是啊,真的是哪个女人和哪个男人,爱得天昏地暗,誰离开谁都不行吗?

是啊,自己是个很有自制力的女人,是个很懂得自重自爱的女人,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男人,不等于你就可以得到什么样的男人,你想是你想,不是现实世界里一定要发生的事情。那样的事情,违背人们的承受力了,真的发生了,也肯定是悲剧啊。比如,女人为了得到哪个男人,一定要通过什么手段,诱惑人家,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贞洁去诱惑人家,去得到了人家,事情过后会怎样?人家会不悔恨万分吗?

已经有那样的女同学那样做了,那样做的后果是,她并没有得到幸福,只是得到了痛苦。

所以,她觉得,女人还是应该自重自爱,还是应该在爱情上,谨慎一些,理智一些,别头脑发热,更不能头脑发昏,一旦有人说爱你,就激动的难以自持,难以控制,一下就栽倒在人家的怀抱,一下就被人家拿走贞洁,一下就失去了名声。

是啊,虽然大都市里,对于女人的名声和贞洁不那么在乎,可是,从他和男人的言谈举止中,她可以观察得到,男人还是很在乎初夜权的,很在乎女人的名声和贞洁的。

是啊,她一定要想好,万无一失的时候,她才会和男人做那些出格的事情。如果自己根本不爱,她不可能和男人做那样出格的事情,当然,就是接触,她也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自己的未来,她要像大家闺秀那样,自重自爱。

想到这里,她也想逗逗岳明：“岳明,你心里的爱人什么样子啊?”

岳明忽然羞涩起来,脸颊红了,那红晕不但很快布满脸颊,还很快红到了后脖颈子上了。

向飞看出来,这的确是个单纯的还没恋爱过的大男孩啊。

岳明两颊绯红，不说话,只是殷殷的笑着。

向飞环顾四周,看周围人不再注意他们了,人们各种寻找到了事情干,不再像刚刚上车的时候,感到寂寞难耐了,有的拿出手机玩游戏,有的找到了聊天的对象,有的找到了玩扑克的对象,向飞这场感到一丝轻松了,她追问道：“岳明,怎么不说话了?”

岳明还是腼腆的笑着,说：“我还不清楚。”

向飞知道,岳明是害羞,哪里有二十多岁了,没幻想过未来的另一半是什么样子的?

向飞看车厢里还没出现黏糊,就说：“黏糊肯定不会来的,他肯定会去他那个工作岗位了,找个工作多不容易啊,他不可能为了我放弃那个工作的。”

岳明若有所思的说：“黏糊好像是个很有决心的,经常自己鼓励自己,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向飞笑起来,这是上一代人最常用的鼓励自己的歌,她爸爸一到困难时刻,也会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难道,他们就没有其他的励志语言了吗?

岳明的手机响了,来了短信。

全班30个同学,只有向飞一个人没有手机。这就是向飞的风格,她不为自己没有手机感到不方便,感到尴尬,尴尬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啊?自己没有钱买手机,干什么要花费爸爸妈妈的血汗钱买手机呢?她是个虚荣,但是,也能克制虚荣的女孩。

岳明把手机屏幕朝着向飞,让向飞看：“请转告向飞,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年虎。”

岳明说：“看来,这小子真又变卦了,想了想,还是先去工作到位报到了。”

向飞吃惊的是,黏糊这样贫困生,怎么也买了手机了呢?他可是年年争取贷款和补助啊。”

岳明说：“黏糊啊,和大多数贫困生一样,偷偷在外面干活赚钱呢。我们的手机和零花钱,都是自己赚的。”

向飞问：“你们在省会也能找到工作?”

岳明说：“是啊。”

向飞说：“不是说省会这样的大城市,连补鞋的和扫大街的,洗汽车的工作都找不到吗?不然,咱们为什么要离开那里呢?”

岳明说：“是这样,都是临时工作,比如,该高考了,中考了,倚仗咱们是省里重点大学的牌子,咱们找几个学生补课,赚几个小钱,还有呢,比如说,哪个社区拆迁了,区政府和街道办事处人手少,咱们呢,就跟着人家挨家挨户的去动员拆迁,赚的都是挨打的钱。”

向飞惊叹,哎呀,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原来是洞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了啊。唉,都愿自己,和同学们没有打成一片,大家干什么都不招呼她。自己也曾经在省会找了一份补课的工作,可是,看那家的学生家长,总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吓得她,不敢深更半夜的再去給人家补课了,钱也没敢要回来。

是啊,五个女生,都各自有个人的打算,谁也不告诉谁,她们在背后干什么,结果是,其她四个女生,都有了男朋友,只有她,还是形单影只,孤家寡人。

其实,她们找的男朋友,一点都不理想,她是不会爱上那样的男人的。但是,这也说明一个问题,就是,那几个女生,好像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妥协,而她不是,她虽然贫穷,可是,她敢于坚持自己的理想,敢于矜持,敢于孤芳自赏。

她这样想着,捂嘴笑起来。哎呀,自己是不是太自恋了?你这样好,为什么那个硕士生不爱你呢?

她有些愤愤不平,心想,那硕士生到底什么档次啊?找的那个女孩,活活一个野鸡再现。眼睛暗影那么蓝,嘴唇画的那么红,真的就像吃了死孩子似的,那超短裙总是裸露出大腿根,时刻会裸出里面的短裤来,唉,他一个硕士生怎么能找到那么一个女人呢?关键的问题是,她还那么粗鲁,动不动就骂街,还动手打人,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会永远记住那一记响亮的耳光的,她肯定会记住的,她想,她也要回报給那个女孩的。那可是耻辱的耳光啊。

火车极速飞奔出省会的地界了,跃入一片茫茫的庄稼地之中。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那个高中老师给她的笔记本里,写的李煜的词：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她不知道那个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的从外地来到那个小县城的男老师为什么给她写这首诗,反正,她们班的女生,好像都收到了那个老师赠送的笔记本和一首词。

后来,她反复研究那首词,觉得那是一首生离死别的词,是写了一种伤感的。那并不等于那个男老师爱上了誰,他只是在和同学们分别的时候,产生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伤的情绪吧。

现在,自己和这座大城市分别了,自己竟然也产生了一种伤感,一种生离死别的感伤情绪。是啊,别时容易见时难,自己还能回到这个大都市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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