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了望浮生因情苦，深执不若弃履尘

第三十四章 了望浮生因情苦，深执不若弃履尘

“不必了。”路尘目光再次转向远处延绵起伏的江山。

红眠那番话让他对柳扶风藏匿语薇有了新的猜测，也许柳扶风是在保护她。

柳州初定，柳扶风却还在隐藏，他活着的消息分明已经天下皆知。

路尘想不透他为何如此。

将父母合葬，柳叶儿也来祭拜，柳扶风姑父向整个柳州述明了柳家的冤情。

宅院如斯，物是人非。每一寸都充斥的伤感，触目及痛，柳扶风无法在柳家旧宅安住。

在他离开柳府，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向柳府走来，未免被她发觉，柳扶风躲在了暗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听闻他还活着，冒险从皇城闯入柳州的素雪。要知道，柳州皇城目下形势紧张，互相来往都要严格登记。

她若是走的正规途径，想必此刻不仅唐柔，连同何将等人都在注视着她。

素雪来到柳府门外，她不曾想过柳府的门竟一推即开，院内空无一人。

若是柳扶风真如传言活着，那他肯定回来过，也除了他……或者是他妹妹，无人会来此。

悲从中来，素雪掩下悲泣，独立院落之中。

察觉有人接近，柳扶风在暗角抬头，红眠正落入一处屋顶。

素雪违背唐柔密令，擅自离开皇城，她早已想过，会被唐柔惩罚。

不过，红眠却不是抓她的，她明着是同素雪讲话，却暗中是说给柳扶风听。

“你不用紧张，罚不罚你，全在你自己如何回答。”

“毒后请问。”

“你是生死门暗使，现在肩负通牒情报。不顾暗令，擅自离开，所为何事？”

“我来找柳扶风。”

“青墨对你已生情意，但你对他……”

“是任务需求，我对他没有感情。”素雪道：“我来，只为一见柳扶风，请毒后指点来路。”

红眠指触额头，略作思索，眼角瞥了一眼柳扶风藏身之处，随后对素雪道：“一个时辰后，我带你去见他。”

红眠将素雪领到了曾是柳州最大的一处青楼：慰风尘。

柳州战乱，又多了不少孤女委身其中，但这慰风尘，却与普通妓院有些许差别。此处的姑娘多是才艺双绝，有时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比当世男子差多少，因此风骨独存，当然瞧不上卖身的买卖。当世女子无地位，学了这些，也只是供来往墨客流连赏玩。

素雪踏入此地，虽然她明白慰风尘的性质，也很难想象，柳扶风那样的人，竟会时常流连这里。

但红眠说他在此，定非虚言。

未入门内，便已听到琴声，琴声来处，纱帐底下，那个熟悉人影在那弹奏。

他身边，有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在那里学琴。柳扶风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尽是温柔，那女子也回以浅笑。

素雪满心满眼都是他，也注意不到其他景致，走到他跟前，哽咽道：“你果然还活着。”

琴声微顿，戛然而止，柳扶风起身，却不看她，而是向那学琴女子道：“暂且如此，你先练习。”

那女子点点头，坐在了柳扶风的位置，指弦起，时缓时急，断断续续，是在试音。

柳扶风从素雪身边走过，似看不见她，与一位路过拿着丹青的青楼女子相视一笑。

“柳扶风！”

素雪难以忍受他的无视，喊住了背对着她的柳扶风，同时，慰风尘的女眷皆停下了动作，向她投来目光。

柳扶风回身，语气不能再淡然：“你来了？是要重操旧业吗？可惜，慰风尘的风俗，与你之前所在并非一路。”

他开口竟直伤她的心，她的过往，是她永远也不愿提及的伤疤。

“你一定要如此说话吗？”素雪声音颤抖：“你知不知道我听到你还活着的消息，我有多开心。”

素雪激动，而柳扶风却只是异常平静地看着她。

“我怎么记得，你我之间，好似并无瓜葛。”

他留她的时候，是她决意要走的。

泪水在眼眶打转：“我知道是我误会了柳家……”

“姑娘也许错了。”柳扶风道：“你听到的，只是传言，并无实据。反而宫中那些案底，才是白纸黑字，你因何会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传言呢。”

“我……”

“若我告诉你，这些传言，都是我散播的，你是否还会怀疑。”

“我信你……”

“不必，我说的，都是一面之辞。”

“你到底如何才能原谅我？”

“谈不上，我对你，从未有过感情。不生爱，无生恨。其实姑娘你，大可不必来此一趟。”

清泪滚落，素雪颤抖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素帕，里面是她精心包裹的那个簪子。

“这是我这些日，凭借念想着你的东西……它在我这里太久，是应该还给你了。”

难得素雪，也有着这一份决绝。

随后转身，泪珠滚落：“其实柳扶风，我知你并流连风尘之人。你从不爱我，也不必为我做戏至此。”

素雪离开，柳扶风握着簪子，这可是她母亲的遗物。

“都退下。”

柳扶风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慰风尘的女子们赶紧都退了下去。

“没想到，门主竟亲自来了。”

“我若不来，怎会亲眼目睹这一场决裂好戏。”

唐柔看着从即将退下的那女子手中，取过酒具的柳扶风：“你不会是因为，怕她爱上你，违背生死门规，才赶她走的吧？”

“门主多虑了。”

“可我记得，你因为她，和曾经的少门主大打了一场。”

饮了一杯：“红粉佳人，怜香惜玉。这是世人……对我柳扶风，最大的误解。”

手执空杯，看向唐柔：“否则，我这柳公子……早已妻妾成群了。”

“答得倒是新奇。”唐柔语声不乏赞赏：“可我还有疑问，你对我女儿……是何看法？”

柳扶风捏紧杯子，语气尽量平静：“她是你女儿？我怎么看着，不太像呢。”

对此，唐柔只是一笑。

柳扶风再斟一杯，忽的又漫不经心：“素雪……她毕竟为我而来。”

“我答应你，柳州之内，我不杀她。”

违背密令，是生死门重罪。

柳州汇聚多方兵力，又有将领统兵。比之前唐柔孤军强大不少。

在与皇城一战，持续数月之久。

直到语薇临产，柳扶风还在战场之上。

他将语薇所在告诉路尘，路尘才证实了他其实仍然对语薇很好，重华竹林，之所以那样做，不过是在激自己而已。

他一直都想知道语薇下落，但现在宁可不知，自己的蛊毒已发作一次，前路未卜，不知生死。既然柳扶风待她如故，那不如还是交给他。

统兵之术，除柳扶风外，还有何将，而柳州之王，却只他一人。

而事实上，柳扶风也是心乱如麻，根本无法专心指挥，只有他知道，语薇身子太过瘦弱，不利生产，有性命之忧。

于是，这几日他完全放开了攻伐，一切都交给了路尘。

他本请了最有经验的稳婆，但还是被告知语薇难产。

柳扶风闯入屋内，语薇已无力气，面色惨白，而床上却是一片殷红。稳婆抱着孩子直是解释：“夫人说的要保孩子。”

“哥。”柳叶喊了一声，但柳扶风根本没看到她，直奔语薇而去。

“慕儿！”柳扶风握着语薇的手，出声询问：“听得到，手便动一下。”

语薇没有说话力气，到依言捏了柳扶风的手指。

稳婆将孩子递给柳叶就要走，忽的听到柳扶风吩咐：“燃烛火，取银针、桑白皮线。快！”

稳婆接生有些经验，这些东西，她都是备着的，为产妇产后缝合所用。

稳婆恍然反应过来，应承着，将孩子递给柳叶，便按柳扶风吩咐行事。且不用再吩咐，随后将热水等物，也一应备齐。

柳叶却被柳扶风吩咐备三七米汤等熬煮，孩子放在了衣物堆中，以为之保暖。

孩子在不停啼哭，柳扶风瞥眼看了一眼，这孩子哭声洪亮。

一应处理完之后，就等语薇醒来。他从柳叶怀中接过孩子，抱在语薇身旁。将孩子的手从包裹中取出，将语薇的手抬起，让孩子握住。他只看着，甚至不发一语。

稳婆走了，柳叶也是无比紧张，除了孩子的啼哭，屋内别无声响。在屋外，还有舒狂在为他们守护。

舒狂在柳扶风与柳叶儿合葬父母，祭拜之时，他就找到了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一直暗中守护。因形势紧张，刚刚舒狂也为挽救语薇出力，柳叶看到了，却无暇与他叙旧。

而舒狂在此，柳扶风也知道。

语薇的手终于动了，也睁开了眼，但她依旧没有力气说话。

柳扶风第一时间发觉，起身，让她看到孩子：“孩子没事，但只有你能照顾他。”

语薇唇色发白，孩子入眼，她又闭眼扭过头去。

柳扶风本想用孩子唤醒她的生志，但奈何语薇生来不幸，没有过父母关怀，对此根本不知所措。

将孩子递给柳叶，柳扶风不断跟她说话：“路尘……很快就会来，但若是你死了，我便让这孩子这辈子都见不到他生父。”

语薇这才有了反应，她看着柳扶风，目光复杂，眼尾有泪。

柳扶风见此，又不忍见她伤心：“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做，只是……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将她的头垫高一些，柳扶风取来一直热着的汤药，吹了吹递到她唇边，见语薇张口吃下，才有了微笑。

战事毕，路尘迫不及待的来到小院。

在语薇屋外，他听到了啼哭。伸手放在门框上，却又收回。

就在路尘犹豫片刻，还是退下几步要离开之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柳扶风从屋内出来：“她们母子，需要你。”

时光飞逝，现下天气寒冷，柳叶将孩子递给路尘，自己也退出屋外。

柳扶风走到厨房，亲自给语薇准备产后药膳，与食物。而柳叶一出屋，便看到了舒狂。

药膳煮好，柳扶风正准备给路尘送去。便听到隔壁屋内，传来争吵。

柳扶风推开门，便见柳叶拿着长剑割自己的头发，一旁那人是舒狂，舒狂臂上有一道划痕，血还在流。

两个人皆是情绪激动，柳扶风推开正要上前的舒狂，走到妹妹跟前，握住柳叶手中的长剑。柳叶见是哥哥，动作才有缓和，眼中噙泪:“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柳扶风揉了揉柳叶蓬乱的发丝:“叶儿要做什么？”

“我要出家。”

“好啊，哥支持你。”柳扶风柔声道。

别说舒狂，柳叶都想不到他会如此回答。

“你们兄妹都疯了吗？长兄如父，她要出家，你怎么就答应了？”

柳扶风收起柳叶手里的剑，对舒狂道:“叶儿心里苦，我怎不知。所以她做的决定，我当然要支持。”

舒狂见与柳扶风说不清楚，便再次面对柳叶:“我以后不来烦你，你答应我，别再想不开。”

“她只是出家，又不是赴死。”柳扶风道：“你们相恋，我父母本就反对。她也想过为你不顾一切，可换取的却是险些丧命。”

“那是一场误会，你们兄妹怎么就不肯信我。”

“我信你。”柳叶忽道：“但过往的柳叶，已从那次死在了战场。舒狂，其实我很后悔与你相识，若我从不识你，我哥哥，也不会再一次为我冒险。”

“叶儿。”

那次若非柳扶风相救，她柳叶儿，确实已死在战场，舒狂根本救不了。

后悔与他相恋，几字重重击在舒狂心头。他不知该做什么，一片迷茫，难道真的只有离开她这一条路吗。

应该是，是他没有认清，柳叶儿，其实早就死了。

舒狂走后，柳扶风方给柳叶顺了顺头发:“告诉哥，你心里还有他吗？”

柳叶摇摇头，扑在柳扶风怀里大哭。

柳扶风此生中，唯一最亲的，在意的也只有他妹妹了。此刻他心里的难过，一点也不亚于柳叶。

为了安抚柳叶情绪，让舒狂先走，柳扶风方说了方才那些话：“叶儿，你听哥说，哥只希望你好。你不需要管其他，只要你心中有他……”

“哥！他攻打柳州开始，我就不是他心上的第一位了。不，在那之前，就从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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