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解官告老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昏黄朦胧的光，大殿内几根朱红色圆柱支撑着，栩栩如生的金龙环绕，分外壮观。

男子身着明黄盘金丝描龙纹长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尊贵至极。

此刻他用戴着寒光扳指的手指尖触摸着信纸，眉目冷峻，带着些微诧异。

“解官书……”信上字体枯瘦苍劲，铁钩银画，仿佛透过信纸能看见那人铁骨铮铮的模样。

金丝龙鏊屏风后，暗红色长发未冠未绾，肌肤白皙胜雪，一双勾魂夺魄瑰紫色双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皇上心软了？”声音低哑，好像一根羽毛轻轻撩人心弦。

靖帝细细摩挲着桌上的信纸，时而皱眉，时而舒展，黑如曜石的眸子里波澜不惊，没有理会在旁男子的挑衅。

“不愧是苏卿。”他透过金丝蔑连望向夜空，喃喃道。

晨曦微露，长长的宽巷间飘洒着细密的雨丝，青石板湿漉漉的，瓦檐前水珠嘀嗒。

客栈酒楼处热闹的很，吆喝声，唱曲声，叫好声，不停叫卖茶汤吃食。

今日朝廷上发生的事被文人嚼了又嚼，传遍了大街小巷，各大酒楼客栈都相继传播。

“苏首辅解官了！快来听听来瞧瞧，最新消息……”

“什么！让开，给我好好说说！”

“别挤我啊，得点茶水才能就座，那边那位给我起开！”

“我给钱了的，这位置小爷的，都知道我是谁吗？”

酒楼外人生嘈杂，喧闹非凡，众人听闻热闹便一窝蜂涌过去，举起手中的银票只为高价争夺一席之位。

楼宇内娇媚女子歌舞一片，琴奏舞曲令人心生向往。

今日不同往常，阁楼往上的包厢都被贵人们早早订下，平民百姓只能挤在一楼茶水桌外听。

一个个铜板文钱摔进碗里，说书客笑得见牙不见眼。

苏怀滇是谁？

征战四方全无败绩，多智近妖，平顶叛乱，手握重军，加强修筑城池防御；

征战蛮边南北地区，让东吾疆土面积达到空前辽阔的景象；

新帝登基，帝君信宠，他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变更制度，让权利向上集中；

统一律法货币文字度量衡，设立学堂；

封改土地，提高商贾地位，让老百姓摆脱严苛重税……

大靖如今的繁华有苏怀首辅一半的功劳，可如今这位能臣却要解官了……

其中一二，被猜了又猜。

有人说是功过盖主，引起帝王猜忌，信宠尽失；

有人说是结党营私，铲除异己，豢养私军

有人说苏首辅是年老糊涂，被帝王不喜，这才解官……

众说纷纭，口沫横飞，不相上下。

不论外界，朝廷更是犹如油锅里溅入的水花，刷的炸开了锅。

一时间，求情书、弹劾书、请愿书犹如雪花般飘落，令皇帝烦不胜烦。

殿内金漆雕龙黄座上，睥睨天下的君王眉眼藏在紫金龙冠珠帘下，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请陛下，准恩。”俯身行礼的老者须眉尽白，身上的元青盘领袍在微光照耀下泛着鸦青色光泽。

“爱卿鞠躬尽瘁，这大靖离不开你。”薄唇微启，微抬的双眸漆黑，不见一丝光亮。

“臣不负先帝嘱托，忧深责重，志在谒诚，夙夜兢兢，寝食不宁，念欲安国利民，以愿建久长之计，”

乌纱帽两翼抖动，浅色瞳孔一如既往地冷淡疏离。

“然，臣已耄耋，早已不复当年勇志了。”声音嘶哑低沉，唇齿间颊肉颤颤巍巍。

皇帝看着眼前已苍老的脸庞，不再挺拔的身形与过去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渐渐重合起来，失了神。

那一段日子，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兵临城下，战火纷飞，断壁残垣，旗幡被敌军扔下城墙。

扶鸦领军，神鸦社鼓，岁乱相食，生灵涂炭。

烽烟四起，山河倾覆，飘摇乱世之下，人如浮萍无根可依。

年幼的他只能无助哭泣，依偎在苏怀滇肩上，铁血宝马铁蹄声声，掀起阵阵尘土。

“殿下，不要害怕，臣在君在。”青年时的苏怀滇目光如炬，神采飞扬，朗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看着他铁骑铮铮，豪气冲天，对酒痛饮；

看着他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平定乱世；

望着面前宽阔温暖的肩膀，他渐渐放下心，由着他协并带领这个王朝走向高处。

朝廷之上，静可闻针落，数百名官员默默看着这一君一臣。

残阳斜下，暮色将至。

半晌，帝王轻轻颔首，眸色黑沉，情绪翻涌，看向渐渐远去的那一抹青。

血红的夕阳洒在青色长袍上，挺直了脊背，抖了抖雪白的须眉，抬步间潇洒从容，他清瘦肃然，紧紧抿着唇，头也不回地走了。

软旧的乌纱帽静静的置放在内侍手里。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三十有一年矣……”

“今当远离，临奏涕零，不知所言。”

从未在他面前服过软的男人，已经垂垂老矣。

靖帝招了招手，一旁的内侍步履匆匆走上前。

“传朕旨意，苏爱卿一生犬马，护驾有功，有明达之才而本之以忠信，有博综之学而发之与文辞，特进尔阶东吾苏国公侯，赐之赦命。”

内侍连忙掏出随身毛笔，口水润了润，提笔记在面前的金色卷轴上。

朝廷百官低头闻旨，平日里争头作对的大臣们都不再出头，老成精的他们都知道皇帝这是回心转意了。

微风拂过垂帘，珍珠玉石相击，清脆悦耳。

掀起一角，露出绯红色的锦缎，泛着如水般的光泽，袖口绣着百凤鸣銮纹，只一眼就知道是极其华贵稀少的朝贡珍品。

瑰紫色双眸沉沉，一只手把玩着面前的玉扳指，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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